他順了順她的發,「小靜?」
「嗯?」她抬起頭,用著朦朧的眼光望他。
「謝謝你。」他的話聲里充滿愛憐。
沈靜當然知道他的意思,她將臉又埋進了他的胸膛,埋得更深了。
「我也要謝謝你。」她的聲音柔得像春天里緩流的溪水。
一切都過去了。現在故地重游,她似乎也沒有念頭要改變主意。
沈靜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好久好久兩人都不發一言。她又抬頭望月亮,嘆了口氣。
兩個人就這麼坐在一起,各自想著往事。過去曾共有的年輕歲月,現在所同嘗的錐心之痛,交錯呈現。
「小靜,我送你回去吧!」顧嘉南看了看表,都已是清晨六點了。
雲端中隱隱約約透出曙光……日出時,悲傷會終結嗎?
不會的。只不過在大太陽底下,每個人都得小心翼翼地藏好自己的苦、自己的痛;深夜里,所有的心事都將無所遁形,直是折磨得人苦不堪言。
到了沈靜的家門口,顧嘉南當真心慌了。他的小靜,進了那扇門,從此就和他走向路的兩頭了。
再也不顧一切地,他狠狠地吻住了她,這是他從未有的霸道。他恨自己為什麼在感情上不能這樣狂妄、這樣目中無人。
沈靜哭了。滾燙的淚水濕了他的臉,也將他喚回了現實。他半哄半求地對她說,「拒絕他好不好?」
沈靜絕望地搖搖頭。
他嘆了口氣,轉身就走,再也沒有回頭。是沒有勇氣啊!如果讓她帶著遺憾留在他身邊,他終究是于心不忍。
沈靜呆站在原地好一會兒,才轉過頭去開門。她腦中的一切好似被抽離,令她無法思考、無法動作,只能怔怔地落淚。
突然,她的眼前有只手遞過來一條手帕──居然是張子揚?
他一定都看到了。那麼他是不是會要求解除婚約?如果這樣的話,她是不是就能心安理得地和小彼在一起……
「我本來想接你去吃早餐的,」他的臉上帶著幾許落寞的神情,「不過,我看你現在一定沒有心情。」他嘲謔地揚起嘴角,天知道當他看到末婚妻和別的男人親熱,心里有多難受!而且,她顯然整夜都和他在一起……
沈靜抬頭望著張子揚,他看來沒有解除婚約的打算……他,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張子揚緩緩地伸出食指去撫觸她腫脹的雙唇,「以後別這樣了,我會不高興的。」
她點了點頭,像是做錯事的孩子向師長保證絕不再犯。
張子揚似乎對她的反應感到滿意,「那我先走了。」
他轉身從容地離去,留下沈靜一個人痴立在原地。
************
和妹妹們處了一個早上,又一起吃了頓午飯,沈靜覺得開心多了!子揚非常配合,讓她處于輕松愉快的情境。他,其實是個不錯的人。
心中一閃過這個念頭,沈靜不禁有些慌亂──喂,你這個人也太不專情了吧!這麼快心就慢慢地一吋吋偏向他嗎?可是,要是一直想著小彼,難道就不是罪惡嗎?
「喂,想什麼?」
啊!她努力地鎮定心神,「沒什麼,我很……謝謝你。」
「傻孩子!」他寵愛地模了模她的頭。真的,她這麼一個成熟有韻味的女人,其實在他心目中有點像個不經世事的孩子──畢竟自己比她大上六歲。
「晚上爸媽不是請吃飯嗎?我去換套衣服吧!」
「小靜,」听到這一聲叫喚,兩個人都呆住了。張子揚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叫得那麼順口,像是早已喚過無數回。
沈靜愣在樓梯上好一會兒,才回轉過頭,「有什麼事嗎?」
「今晚我的家人要是說了什麼不好听的話,你別放在心上。」
她笑著點了點頭。
這個家庭聚會在張家的住所舉行。
那是一棟十分豪華的建築,有前庭,也有後院。前庭種了不少花草樹木,有一道大理石階通向主屋。後院則種了許多大樹,還架了吊床和秋千,一個澄澈見底的游泳池在夕陽下閃著粼粼的水光。
進了屋,實在不由得沈靜不自覺渺小。挑高的天花板垂吊下一盞富麗堂皇的歐式巨燈,地上鋪著名貴的波斯地毯……正自顧自地打量著客廳的擺設時,張子揚已拉著她到了飯廳。
天啊!比大飯店更氣派,沈靜真怕這會是場令人食不下咽的「鴻門宴」。
「爸爸、媽媽好。」沈靜恭敬有禮地向已在餐桌前坐定的張家二老請安。她今晚穿了一件黑色及踝的雪紡紗連身裙,顯得高雅動人。
「坐啊!嗯……我就叫你「小靜」吧!總不能連名帶姓地叫啊!」單字的名字稱呼起來是比較庥煩,張仲鴻心里嘀咕著。
沈靜和張子揚同時想起昨晚的爭吵,不禁相視而笑。
這時,樓梯上走下一個中年美婦。她穿著艷麗的紅色名牌洋裝,雙手還涂了鮮紅色的指甲油,打扮雖不俗氣卻太不符合年齡了。
「喲,大少爺帶著大少女乃女乃回府啦!」她故意走到沈靜面前嘖嘖贊賞,「真是個美人啊!難怪有雜志肯花那麼大的篇幅報導你如何飛上枝頭做鳳凰。」她的口氣酸極了,夾帶著刻薄的諷刺意味。
張子揚的媽媽蔣曼琳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回轉過頭看著沈靜時,馬上換上一副慈祥和藹的面孔,「小靜,坐媽身邊。」
當初子揚想娶沈靜,她心里其實還是反對的意思多一點。憑子揚的條件,什麼豪門世家的千金娶不到?而藉由婚姻上的關系,一定會對他的事業大有助益。娶沉靜,在她眼中無異是賠大本的生意。
但就因為她老公的小妾江俐君不停地出言冷嘲熱諷,說張子揚平日風流成性,玩弄女人,終于陰溝里翻船,被女人坑了。別說要娶的老婆只是個小家碧玉,還倒貼了一大筆錢,可還沒見過誰付聘金這麼大手筆的。
她簡直要氣瘋了。江俐君算什麼東西?不過是一個不要臉的、勾引老板的秘書,家世比起沈靜還不如呢!再加上她了解自己的兒子一向固執己見,老公也已擺明了娶妻娶賢,完全支持兒子的態度。她干脆做個順水人情,一開口就忙不迭地表示要為兒子籌辦一個風風光光的婚禮。她娘家在建築界頗具盛名,她一個系出名門的大小姐,說起不在乎女方身家的話,實在是過癮極了,很覺得自己有著寬廣的胸襟。
「我們等子榆回來再開飯吧!」張仲鴻說起話來就是一家之主的風範。
話說完沒多久,一個高大挺拔的男人就匆匆走進飯廳了。
「爸,對不起,剛剛路上塞得很嚴重。」他一邊說著,一邊在剩下來的那個空位上坐下來。
「唉,我說子榆啊!你大哥現今新婚燕爾,出國度個蜜月,可能十天半個月都不在。
鮑司最近不是有一個去大陸設廠的企畫案嗎?你就辛苦一點接手吧,可別耽誤了!」江俐君話說得漂亮,可是這個企畫案張子揚已忙了大半年,舉凡評估地點、申請大陸官方許可等等,都是他一步一步做出來的。現在她輕輕松松地就想把功勞攬在自己兒子身上,委實有些過分。
「蓋個工廠總要一年半載吧!哪差去度半個月的蜜月?」蔣曼琳第一個就不服氣。
「喲,我說大姊,商場的事你比較少接觸,半個月沒人管可是很糟糕的!你沒听過不進則退嗎?企畫案一旦懸空半個月,搞不好就全部泡湯了。」
「你……」蔣曼琳真懷疑自己是怎麼忍這麼些年的。說她不懂商場的事,這未免也太夸張了,她們家幾代的生意難不成是做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