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涼的夕陽帶著冬的陰冷酷寒之氣,那女孩黑色的剪影顯得分外沉重和落寞。
白皙的臉頰已經全然失去了血色,漆黑的瞳孔蕩漾著水潤的波光,呆滯而茫然看著腳下枯黃殘敗的草坪。
雖然總是郁郁寡歡,但是,印象中卻從未見過她這樣痛苦無助的樣子。
忍不住走過去,在她旁邊坐下,掏了掏口袋,才想起,手帕在不久之前已經送給了她。
「蝶舞,那個人是誰?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忍不住問道。
沒有回答他的話,她怔著,突然抬頭,淚眼朦朧的看著他,聲音淒惶的說︰「夏宇哲呢?你幫我把他找來好不好?」葉離心中一窒,說不清楚心中突然涌起的澀澀感覺究竟意味著什麼,站起來說︰「好,我幫你找他來。」
他走出兩步,又轉回身,月兌上黑色棉質夾克,鋪在石凳的一端,柔聲說︰「坐過這里,石凳太冰。」
霍蝶舞沒有動。
葉離輕輕擁著她的肩,把她半拖半抱的安置在夾克上,叮嚀道︰「你在這里等我,我馬上去找夏宇哲。」
夏宇哲不在學校里,姚欣彤也不在,听說,兩個人是一起離開的,雖然早在意料之中,葉離還是有些失望。
頹然的模模鼻子,他去學校里的小賣部買了一盒紙巾,轉回頭去找霍蝶舞。
她依然坐在石凳上,保持著先前的姿勢和神情。
脊背挺得僵直,臉上的表情絕對不止是痛苦和悲傷,還有深沉的憤怒,漆黑的瞳孔,因為憤怒,閃爍著冷冽的寒光。
「蝶舞,我,沒有找到宇哲。」他吶吶的說。
她慢慢抬起頭,眼波在他臉上一轉,聲音淒惶地說︰「可不可以,借你的肩膀給我靠一下?」
作為夏宇哲的替身嗎?心情很郁悶呢,但是,在理智判斷之前,他的身體已經自動自發做出決定,在她旁邊坐下,還調整了一下坐姿。
她的頭,自然而然搭在他的肩上。
冷冷的風靜靜的吹著,視野所及,郁郁蒼蒼的松樹,在一片蒼黃的布景中,反而顯得更加蕭索和落寞。
萬物在他的眼中,漸漸淡化成虛無,只有這個女孩的發絲和呼吸,彌漫在這個充滿悲傷的空間里,像細針般,刺穿他周身毛孔的每一個罅隙,一直到達心髒,隱隱的痛。
她細碎的哽咽著,淚水漸漸濡濕了他的肩頭。
天空漸漸晦暗起來,一輪橙色的夕陽,半沒入地平線,如血般的輝煌,如血般的絢爛。
颯颯的風,帶著冷冷的寒意,霍蝶舞似乎也在發抖,身體微微的顫栗著。
不由自主,葉離環住她的肩頭。
第4章(2)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終于止住眼淚,抬起螓首,低聲說︰「對不起。」
懷中驟然失去的溫暖,令他恍惚覺得似乎若有所失。
「沒關系。」他如是答。
因為利用了他,她覺得有些抱歉,他則表示不介意。
他把一直握在手中的紙巾,遞給她。
霍蝶舞接過來,擦拭著眼瞼。
然而,那濕潤的水漬已經滲透衣衫,粘在他的肌膚上。
「從小到大,我父親一直都很疼愛我。在我記憶中,從來沒有母親的存在,好像在我很小的時候,他們就已經離婚了。所以,上學的時候,很害怕寫《我的母親》之類的作文,母愛是什麼,我真的不知道。」霍蝶舞的嘴角浮現一絲譏誚的笑。
「十一,難得的七天假期,我和朋友約好去長春看偽滿皇宮,她哥哥在那里打工,我們可以有免費吃住的地方。
走的時候,父親還告訴我,等我們回來的時候,請我的朋友來家里吃飯,他親手給我們做滿漢大餐,可是,」她的聲音又哽咽了,淚水在眼眶中蕩漾,「玩得最開心的時候,忽然接到電話,說我的父親死了。」她的眼中閃過無法置信的惶恐。
情不自禁,葉離把她擁緊。
「我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听警察說,他喝了摻有劇毒藥物的豆漿,在一本書里,找到一封很像遺書的信,就是因為這封莫名其妙的信,流言才會甚囂塵上。」她擦了一下眼角,繼續說道,「但是,那個警察忽然告訴我,我父親不是自殺,那封信也許不是寫給我的。」
這個女孩在他面前剖白最痛苦、最殘忍的心事,他卻不知道應該說什麼,這樣的感覺,真是糟糕透了。
「父親不在了,我的母親,我那好像陌生人一樣的母親,拒絕我介入她的生活,所以,即使表姐不高興,我也只能別無選擇的住在他們家里。」
細針刺穿了心髒,不可遏制的痛,把她擁得更緊,想要給她自己全部的溫暖。
似乎迫切需要這種溫暖,她往他的懷里偎了偎,眼眸微閉,低聲說︰「警察問我,父親有沒有仇人。我父親,他原來只是工廠里的一個水暖工,後來單位解體,他失業在家,常常去打短工,就是給別人安裝暖氣。現在,新建樓房都是地熱,他只能做一些簡單維修的工作。
這樣碌碌無為的父親,因為貧困,他所有的時間,都用在工作和找工作上,連朋友都幾乎沒有,又怎麼會有仇人呢?我真的不知道,誰會那樣處心積慮的害死他。」
夕陽沒入地平線,月亮還沒有出現,天地間一片晦暗,寒風刺骨般的寒冷。
艱難的,葉離慢慢說道︰「你知道吧?我不會游泳。」他停頓了一下,不是需要她的回答,而是在整理自己的思緒,「但是,你不知道,其實,我很怕水。水對于我來說,是很可怕的。可以平靜無波,也可以巨浪滔天。它有一雙可以承載一切的手,也有一張可以吞噬一切的嘴。」
霍蝶舞張開眼楮,有些茫然的看著他。
夜色中,他柔美的容顏籠罩著淡淡的哀愁,夢幻般的迷離和美麗,澄澈的聲音淡淡響起︰「在我們家的戶口簿上,我是唯一的獨子。
實際上,並不是這樣的,我還有過一個哥哥。大概是我四、五歲的時候,一個暑假里,我哥哥和同學去細麟河游泳,再也……沒有回來。」
他的聲音依然平靜,水潤的悲傷,卻在語氣中蔓延,「小時候,爸爸不喜歡我,總是打我,好像那個時候我總是惹他生氣。」
他笑了一下,笑容澀澀,「哥哥比我大三歲,總是擋在我前面,很大聲地對爸爸說︰‘不要打弟弟,還是打我吧。’爸爸很疼愛哥哥,從來都沒有打過他,總是給他買很好吃的東西和很貴的玩具。但是,爸爸不知道,哥哥根本不喜歡吃那些五顏六色的零食,也不喜歡玩變形金剛之類的玩具。」
他又停頓了一下,笑容中苦澀的意味加深,「其實,喜歡玩變形金剛的人,喜歡吃五顏六色零食的人,是我。為了我,哥哥總是裝做很喜歡很開心的樣子。」
唇畔還帶著笑意,淚水卻輕輕的滑落,滴在一片蒼黃的葉子上,那葉子便蕩漾起一滴晶瑩的水珠。
她怔怔的看著他,湛藍的眸子,溢滿了水潤,睫毛輕顫,便抖落下來,紙巾已經用光,她抬起手,輕輕擦拭掉他臉頰上冰冷的淚水,沾染在指尖,心髒便濡濕了。
「我常常在想,命運有時候真的是很殘忍,會在不經意間,奪走我們最愛的人。但是死亡,並不是生命的終結。因為他們的愛,會一直伴隨我們成長,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說,我們,就是他們留在這個世界上的全部記憶,是他們生命的某種延續。」眸光燦燦,閃爍著晶潤光芒,依然澄澈而溫暖,那笑容卻是悲傷而寂寥的,情不自禁的,霍蝶舞雙手環住他的腰,抱緊他……給他自己全部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