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麻煩你了。」葉伯奇代妻子說道。
「沒什麼。葉太太請安心靜養,如還感到有什麼不適,隨時給我來電話。」夏亦寒站起身來,收拾起他的那個出診皮包。
「夏醫生,時間不早了,請留下讓伯奇和風荷陪你便飯後再走。」葉太太忙從床上欠起身說道。
「不用,我該回家了。」夏亦寒提起皮包想走。
「不會讓你走的,」伯奇索性上前,把亦寒手中的包拿了過去,「今天我去醫院找了劉醫生,關于開刀的一些具體事宜,還想和你商量一下。」
葉伯奇這麼說,夏亦寒倒有些為難了。臨離開醫院時,給家里掛了個電話,是繡蓮接的,當時說好回家吃晚飯。繡蓮還興沖沖地說,要燉一鍋栗子雞等著他。
正當他不知如何拒絕葉伯奇的這一番好意時,風荷在旁柔聲說︰
「留下來吧,我還有一件小禮物要送給你。」
見夏亦寒有點吃驚,並表示拒絕地在搖手,她又說︰
「不是什麼貴重東西,是我自己的‘杰作’。」
葉伯奇哈哈笑了︰「啊,對了,風荷,我說呢,你還沒給夏醫生……」
「爸,你先別說,」風荷趕緊打斷他的話,又含笑對亦寒說︰「請跟我來。」
沒等亦寒答話,她已輕盈地轉過身,向門口走去。
亦寒不知要上哪兒,有點猶豫地呆立著。
「去吧,夏醫生,」葉太太憐愛地看著女兒的背影,輕聲說︰「風荷準是要你去看她的那些寶貝,只有親密的朋友,才肯讓人看呢。」
夏亦寒向葉伯奇夫婦微微一點頭,跟在風荷身後走了出去。
這里葉泊奇夫婦不禁默默地相視了一眼,不用說話,他們都知道,對方跟自己在想著同一個問題︰可憐的兒于,你的一番苦心,還不知將會得到什麼樣的結果呢!
夏亦寒跟著風荷走上二樓她的臥室。
這是他第一次踏進風荷的臥室,也是他除了繡蓮閨房外,唯一踏進過的少女臥室。
風荷打開電燈,這一下,連一向沉穩持重的亦寒,也忍不住「啊」地叫了一聲。
滿房間的女圭女圭,有布做的,有木雕的,有草編的,有賽珞璐的,大的半人高,小的像大拇指,既有黑發黑眼的中國男孩女孩,也有金發碧眼的外國小伙小妞。
亦寒粗粗瀏覽一下,窗台上、裝飾櫃里、小書桌上,甚至沙發背上和床頭,都擺滿了。這兒整個就是個女圭女圭世界。
風荷靜靜地站在一邊,好讓亦寒帶著驚訝的眼光盡情地飽覽她的珍藏。
亦寒很快發現,這些女圭女圭們的服飾,都經過刻意地設計和縫制,幾乎沒有一個雷同,沒有一個不獨具特色。這使亦寒想起了他的辛德瑞拉,想起了風荷給她裁制的那套漂亮紗裙。他覺得,辛德瑞拉站在自己的書櫥里,實在是受委屈了,她應該成為這個天地中的一員。
他一扭頭,見風荷唇邊掛著調皮的笑,兩只大眼楮一眨不眨地凝視著自己,似乎正在欣賞他既驚訝又著迷的神情,夏亦寒故意雙手一攤,深深地嘆息了一聲;
「唉!」
「為什麼嘆氣?是什麼惹得你不高興?」單純的風荷果然中計。
「我是嘆息,你為什麼沒去當個服裝設計師,你只要把這些女圭女圭的衣服放大,那就是上海灘最高雅、最漂亮的童
裝!」
「哦,原來如此!我真嚇了一跳,以為你不喜歡他們。」
風荷拍拍胸口,兩眼向上,舒了一口氣。似乎夏亦寒是否喜歡她這些女圭女圭,關系十分重大似的。她沉吟了一下,又
說︰
「我可不想當服裝設計師。」
「為什麼?這工作也需要天才。而你正是這方面的天才!」亦寒不禁熱烈地辯論起米。
「我不能想象,我怎麼能給那些陌生的、我對他們毫無感情的人去設計服裝。」風荷說著,順手抱起一個斜放在沙發扶手上的大洋女圭女圭,用自己的臉頰摩挲看女圭女圭的一頭卷發,「他們卻不同。」
她環視著屋里的女圭女圭,繼續說︰‘他們都是我的好朋友,都是我的孩子。我給他們起名宇,給他們講故事,我把他們打扮得漂漂亮亮。幸福的孩子都應該是漂漂亮亮的,不是嗎?」
風荷沉浸在深深的柔情里。夏亦寒感動了,這是一個內心世界多麼豐富、多麼美好的姑娘呵,她的女圭女圭是美的,可她自己才是真善美的化身!
「你說要送我禮物,是不是要我在這許多女圭女圭中挑一個呢?」夏亦寒故意撩逗地說。
「不,這些女圭女圭我是不送的,」風荷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說,一面把手中的女圭女圭放回原處。
「那好,還是我送你一個吧!」
「你送我一個?」
「辛德瑞拉,你要嗎?」
「不,不要。灰姑娘終于找到了白馬王子,我不能太殘酷了!」風荷月兌口而出。
亦寒听得懂,白馬王子當然就是指的他自己了。他真想追問一句;難道我只是那個洋女圭女圭的白馬王子?
但這時風荷已微微紅了臉,仿佛已猜到他想問的話,她急忙說︰
「我該去拿給你的禮物了。」
她走向靠窗放著的小書桌,拉開一個抽屜。拿出一個大大的夾子,走到亦寒身邊。
「打開看看,」她把夾子遞給亦寒。
亦寒坐到沙發上,翻開夾子。一聲贊嘆禁不住沖口而出︰
「 ,真美!」
幾張黑色的剪影藝術地插放在淺粉色的硬紙底頁上。亦寒很容易就辨認出,那個戴眼鏡方方額頭的是葉伯奇,那個線條優美柔和的女人是葉太太。還有葉令超,微仰著頭,略顯瘦削的臉上,最能凸現他氣質的,是那個稍向前翹、秀氣里透出剛毅的下巴。
亦寒驚喜地問︰
「這些都是你的杰作,對嗎?」
風荷點點頭。
哦!這是怎樣一個多才多藝的姑娘!看她正亭亭玉立在自己面前,雙手放在身後,微側著頭,臉上帶著惶恐的笑意,仿佛是個正在接受考試的女中學生,誰知竟是這樣一個美術天才!
風荷這種純真的毫不做作的神情,使亦寒深受感動,帶給他一種從未有過的奇異感覺,說不清是憐愛還是仰慕。他的心兒在砰砰跳動,雙眼無法離開這使他眩惑的妙人兒。
風荷被亦寒灼熱的眼光看得不好意思了,玉靨一紅,低下頭去。
亦寒這才收回眼光,又信手翻過一頁。
這一頁的人都不認識,但那些輪廓鮮明、神采奕奕的側影,竟都或多或少透露出各人的性格特征,有的高傲,有的莊重,有的似在淺笑,有的似在沉思。最有意思的是一位叼著煙斗的老者,微微昂著頭,兩眼朝天,望著裊裊上升的香煙,仿佛正陶醉在詩的幻想之中。
「這是……」亦寒指著他問。
「這是我的國文老師,他是一個作家。」風荷介紹道。
亦寒忍不住一把抓住風荷的手,盯著她的臉看,像在尋找著什麼。
風荷那細細的整齊的牙齒輕咬著自己的紅唇,嬌聲說︰
「你怎麼不看冊子?在看什麼呀?」
「風荷,風荷,你就是一本奇妙無比的畫冊。每翻開一頁,就有光采奪目的東西令我迷惑,每‘讀’一頁,就能發現一個全新的你!我真不懂,你怎麼會有那麼敏銳的觀察力,那麼聰慧的頭腦,那麼靈巧的雙手,那麼特殊的悟性!」
夏亦寒由衷而傾心地說著,他的語言閘門被風荷作品的巨大魅力所開啟,贊嘆的話噴薄而出,大有一發而不可收拾之勢。
誰不愛听別人的贊美!何況是一個年輕的姑娘,更何況贊美她的,是自己衷心愛慕著的青年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