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宗讓了讓另一位男客,就過來邀請仍坐在沙發上的白蕙。
白蕙笑笑說︰「我不太會跳舞。」
「我也差不多,湊湊熱鬧吧。」繼宗殷勤地拉起白蕙,兩人也跟著舞曲旋轉起來。
一曲終了,柳士杰來請白蕙跳,這怎麼好拒絕呢?白蕙把手搭到了他肩上。這次是快三步,曲子是那樣華麗熱烈,柳士杰把白蕙帶著快速地轉動著,白蕙覺得都要跳出汗來了。
好不容易這支曲子才算奏完。白蕙推開通天井的玻璃門,站在台階上用手絹擦擦額上的汗。
又響起一支舞曲,是根據著名的蘇格蘭民歌《友誼地久天長》改編的慢四步舞曲。
「可以請你跳舞嗎,白小姐?」
是那個低沉渾厚而富于磁性的聲音。白蕙轉過身來。丁西平站在她面前,柔和的燈光下,這個高大而英俊的青年正帶著似笑非笑的神情看著她。
白蕙遲疑了一下,真想拒絕。丁西平似有所感,盯著白蕙的眼楮,輕聲問︰「白小姐不至于不賞臉吧。」
這是支輕柔緩慢的舞曲,丁西平的動作圓熟柔和,白蕙倚著他有力的臂彎,雙腳隨著他輕松自如地滑動,簡直不費一絲氣力。丁西平有幾次想開口說話,但白蕙懶得交談,她故意沉默不語,不看舞伴一眼。
突然,西平用法語輕聲說︰「你還在為我剛才的玩笑不高興?」
白蕙略略偏過頭來,似乎在問,你怎麼知道?
西平仍用法語說︰「你一直皺著眉。請允許我再一次道歉!」
白蕙搖搖頭,自然地用法語答話︰「你不該嘲諷你的女朋友。要知道她為了你的歸來,為了今天這個晚會……」
西平突然打斷了白蕙的話︰「我沒有女朋友。我和她哥哥是同學、好朋友。」
白蕙感到先前溫柔地摟著她腰的那只手,變得僵硬起來。過了一會兒,他才又問道,「誰說她是我的女朋友?你怎麼知道的?」
讓白蕙說什麼好呢?她抬頭看一眼西平,只見他正急切地等著回答。她想了一想,仍用法語說︰「你應該目己去問問她。」
西平不再說話了,目光不自覺地尋找著繼珍,發現她正瞪大了眼楮在注視著自己和白蕙,便故意把白蕙摟得更緊一點,並把頭低下來,幾乎要踫著了白蕙的頭發。
舞曲終于完了。白蕙暗暗松了一口氣。
當繼珍跑過來又要西平陪她跳下一支曲子時,西平提出︰「該結束了,主人也累了。」于是大家都站起身來,紛紛告辭。
繼珍嘟看嘴,撒嬌地說︰「我們家地方太小,大家跳不盡興。西平,什麼時候在你家開個舞會,讓大家痛痛快快玩個夠!」
西平爽快地答應︰「好,我同意。到時,請在座各位都賞光出席。」
白蕙覺得西平說這句話時,似有意又似無意地朝她看了一眼。她想︰「你以為這是對我的一種恩惠嗎?哼,我才不希罕呢!」
恆通絲綢成衣公司,在一九三0年的上海,算得一家有名的實力雄厚的企業。公司下面設六個廠,分管繅絲、織造、印染和服裝工藝。產品從各式絲綢綾羅到男女成衣和床上用品,極受各界客戶歡迎。它在上海的兩家經營門市部設在最熱鬧的馬路︰號稱大馬路的南京路和法租界的霞飛路上。近年來,公司業務向海外發展迅速,南洋一帶的分公司業務蒸蒸日上,在法國巴黎,一個規模不小的展覽中心也即將宣告成立。
鮑司的董事長兼總經理丁文健今年整五十歲,已是知天命之人。二十多年來,他克服重重困難險阻,把從父親和岳父兩處繼承來的產業配套成龍,構建成一個從繅絲到制作服裝的完整體系,業務從國內擴大到海外,在同行業中雖不一定能列為魁首,但也是公認的佼佼者。大概由于多年經營產業的辛苦勞累,丁文健顯得比實際年齡要大,頭發有一多半白了,臉上的皺紋也很密。按說象他這樣一位家資豪富的大老板,營養、保健都可以享受最好最高的條件,可是這些對他好象都沒有什麼作用。他並不象一般人們心目中的大資本家那樣肥胖而顢頇,卻是頎長而精干,至今有一副令同齡人羨慕的好身材。他的五官非常端正,臉成長方形,兩腮有稜有角,線條粗獷而剛勁。加上他生性沉默寡言,表情總是趨于嚴肅,所以給人以不好親近之感。丁文健的作風非常明快果決,處處表現出魄力和膽識。他經營有方,注重信譽和產品質量。他的公司以待遇優厚和紀律嚴明著稱。他對下級要求十分嚴格,即使對自己的兒子也不例外。就如今天,他約西平九點到辦公室談公事。現在還差三分鐘,他已端坐在總經理的高大皮椅上等著。九點正,女秘書呂小姐準時敲門進入總經理室。
「總經理,少爺來了。」
「讓他進來。」
呂小姐轉身要走,丁文健又叫住她,「以後不要稱他少爺。他是總經理助理。請告訴本公司有關部門所有職員。」
丁西平挾著皮包走進辦公室。他站在丁文健面前,顯得那麼氣宇軒昂,精神抖擻。文健不禁暗自得意,好一個迫不及待地要投身事業的有為青年。但丁文健表情嚴肅,完全是一副上司對下級的態度。他指指大辦公桌對面的椅子,示意西平坐下。父子倆沒有一句題外話,立刻進入正題。
「你既已學成回國,從今天起,正式開始為恆通公司服務。你在法國得到紡織機械和企業管理兩個學位,這里正是你的用武之地。」這是丁文健的開場白。
西平沒有說話,只是在椅子上挺了挺胸膛,兩眼炯炯有神地注視著他父親,準備听取指示。
丁文健簡略地介紹了公司本部和六個工廠的情況。他要西平花四個月到六個月的時間熟悉全部業務,六個廠都要了解,重點則是蔣萬發當廠長的美新染織廠。「你蔣老伯年紀大了,身體又不太好,你要多照顧一點,」文健這樣關照道。
西平點點頭。
「另外,如果安排得出時間,希望你能到湖州、嘉興、吳縣一帶的收絲繭行去看一看,可以讓繅絲廠的朱副廠長陪同。總之,我希望你很快就能掌握公司的全部業務,從收購蠶繭到推銷時裝。」
「我會努力的」。西平的回答簡捷而有力。
「至于你的那套發展計劃,等你站穩了腳跟,再提到董事會上去討論。」
「不過,我希望能快一點。因為,」西平見文健似有結束談話之意,便加快了說話速度,「當今世界技術發展迅速,我在法國所學,如不馬上致用,很快就會落後的……」「這完全取決于你對公司現有業務的把握程度。」文健的語氣平靜而冷峻。
「明白了。我可以走了吧。」
「你去吧。」文健說著已打開了一本厚厚的卷宗。
西平從桌上取餅皮包,轉身朝門口走去。
「等一等,西平」,文健叫住他,西平停住腳步,轉過身來。
「昨天你說要在家里開一個晚會招待朋友,這件事你跟媽媽商量著辦吧。」
「好的,爸爸。」西平見文健的頭又埋向卷宗,遲疑了一下,但終于還是說道︰「爸爸,能不能允許我再耽誤你幾分鐘……」文健的視線離開卷宗,他看到西平竟是一臉憂愁。他微微點了點頭。
「這次從法國回來,我感到媽媽身體很不好,听她說,每晚都要服安眠藥才能入睡……」
丁文健雙手把卷宗朝前一推,把身子向椅背靠去,發出一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