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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蝴蝶蘭 第2頁

作者︰晨薔

繼宗說︰「安神父是家父的好友,我們一直想請他給舍妹介紹一個懂法語的老師,可沒合適的。如今能聘到你這樣品學兼優的人,真是舍妹的運氣。只是她從小被寵壞了,任性得很,還要白小姐多多包涵。」

白蕙不禁失笑︰「我今天已是第三次听你代你妹妹向我道歉了。」

繼宗不好意思地笑了,靜了一會兒,又問︰「白小姐,家里還有什麼人?堂上都好吧?」

誰知繼宗這一問勾起了白蕙的心事,她含糊地應了一聲,不覺加快了腳步。繼宗不知緣故,只得跟在後面緊走,不好再問什麼。

起風了,白蕙邊走邊緊了緊毛衣,繼宗忙把風衣遞過去,說︰「瞧,拿在手上,卻忘了給你,白小姐,快披上吧,小心著了涼。」

白蕙這才知道,繼宗出門帶上風衣原來是為了她,不禁感激地說︰「謝謝,不用。前面就到車站了,蔣先生也請回吧。」

霞飛路上一輛有軌電車響著鈴聲由西而東駛來,快要進站了。

白蕙對蔣繼宗說︰「對不起,蔣先生,我得趕車去了,再見!」說完,就頭也不回地朝車站奔去。

繼宗呆呆地望著白蕙那苗條的背影,望著她上了乘客已很稀疏的電車,坐在了後排座上,望著電車悄悄地開走,很久、很久。

回家路上,蔣繼宗浮想聯翩。他覺得自己思緒很亂,但腦海里始終撇不開白蕙的倩影。說實在的,他還沒敢或者說還沒有機會正面仔細打量過白蕙的容貌。他只覺得她美,特別是覺得白蕙身上有一股清純美好的氣質在吸引著他。哪伯她一言不發,他也願意與她共坐,覺得欣賞那份恬靜與優雅就是一種享受。他甚至不禁對未來作了種種設想,如果能……如果能……那該多好多幸福啊!

他忘乎所以地走著,直到腦袋一下子撞在路旁的一株樹上才回到現實中來。

蔣繼宗扶了扶被撞歪的眼鏡,自己忍不住搖搖頭,無聲地笑了。

吳清雲躺在她的病榻上,靜靜地听著床頭櫃上那小鬧鐘清脆的走動聲。床頭燈幽幽的光照著她蓬松的鬢發和蒼白瘦削的臉。

「唉——」,她慢慢翻了個身,忍不住輕聲自語道︰「快十點鐘了,阿蕙她怎麼還沒回來?」

屋里屋外都靜極了。周圍鱗次櫛比的幢幢樓房,早就陸續熄了燈,喧囂了一天的南市新民里此刻大部分人家已經進入了睡鄉。只有吳清雲,人雖躺在床上,思緒卻飛得那麼渺遠……

十五年前,她帶著阿蕙住進新民里這假三層的低矮房子時,小阿蕙還只有四歲多。那天當小阿蕙邁著兩條小腿跟她艱難地爬上那狹窄陡直的樓梯,置身于這間蕭然四壁的頂樓之中,竟是那樣快活。小阿蕙拍著手四處奔跑,四處張望,令人不能不想起春日枝頭上下跳躍啼鳴的小鳥。

呵,這個令人疼愛的孩子!對于吳清雲來說,阿蕙是多麼的寶貴!吳清雲永遠不會忘記阿蕙出生時自己經受的劇痛和那一身身的冷汗。可是那時自己哭了嗎?喊了嗎?呼救了嗎?沒有,全沒有,那時只感到絕望,感到孤獨,感到自己快要死了!但吳清雲的脾氣是︰咬緊牙關。一晃快二十年了,真是往事如煙……

樓梯有響動,清雲知道,那是亭子間的孟家好婆,不知她又到樓下去做什麼去了。

孟家好婆真是個菩薩心腸,對待清雲就象自己的女兒,十五年來,她給予清雲母女的照顧簡直說都說不清。阿蕙小時候的事情不用說了,這半年來,清雲病倒在床,偏偏阿蕙又在上大學,除周末外,每天在校住讀,是好婆挑起了照顧清雲的擔子。買菜、煮飯、煎藥、洗衣,一攬子家務幾乎全包了。最近幾個月,清雲不再上街,干脆把每月家用錢一總交給好婆,一切由她代辦。好婆也很樂意,服侍清雲更盡心了。實際上,清雲每月從銀行支領的那點利息數目很小,好婆時不時就得貼她們一點。可當清雲詢問時,她卻從來不說,總是講「錢夠用了,你放心養你的病!」好婆的兒子在定海的捕撈公司干活,已在那里安了家,平時不到上海來,只在送魚到上海十六鋪時抽空來看看老娘。這不,放在清雲家方桌上的那碗煎帶魚,就是他昨天特意送來的。好婆哪里舍得獨自享用,她知道阿蕙星期六要回家,便挑那最大最鮮亮的燒了一碗端來。

「清雲,你睡著了嗎?」孟家好婆拎了一銅吊水,推開清雲的房門,輕輕地問。

「沒有,好婆。你還沒睡?」

好婆一面把桌上的兩只熱水瓶灌滿,一面問︰「要喝水嗎?」

「不喝,好婆,謝謝你!你去睡吧。」

「不,我再到弄堂回去看看,阿蕙這丫頭該回來了吧!」

「唉——」,清雲不覺又唉了一聲。

好婆連忙勸她︰「你不要急,下午我打過電話,學堂里說有事,回來是要晚點的。」說著拎著銅吊,輕輕關上房門,下樓去了。

白蕙剛走進新民里,就看見孟家好婆站在弄堂口那盞昏暗的路燈下。一見白蕙,孟家好婆頓了頓腳,說︰「啊呀,我的好姑娘,你總算回來了!你媽媽都急死了,我只好騙她說,給學堂打過電話,說是今天有事,你要晚回來。你記住了,不要拆穿西洋鏡啊!」

原來白蕙在外面做家庭教師是瞞著清雲的,只有好婆知道。

白蕙一邊點頭,一邊說︰「好婆,真謝謝你,我知道。」

「你快走吧,別等我。」孟家好婆早年纏過小腳,雖然後來放了,還是走不快,所以催促白蕙先走。

白蕙用鑰匙開了樓下的門,輕手輕腳跑上三層樓,還沒推開房門,就听到媽媽的叫聲︰「阿蕙、阿蕙,是你回來了嗎?」

「媽媽,是我」,白蕙快步走到清雲床邊,柔聲地問︰「你沒睡著?」

「你還沒回來,我哪能睡得著?」清雲從被窩里伸出手來拉白蕙,白蕙趕緊就勢坐在媽媽身邊。

白蕙關切地注視著媽媽的臉,媽媽那雙充滿憂愁和慈祥的眼。她突然想起,安德利亞神父有一次曾指著她的眼楮問︰「小白蕙,你小小年紀,眼楮里哪來那麼多憂愁?」當時,她被問得莫名其妙。今天,在媽媽的眼楮里仿佛找到了答案。孟家好婆不是常說嗎︰「阿蕙啊,眼楮、鼻子、嘴,跟她媽長得簡直一模一樣,特別是眼楮,活月兌似的!」

「阿蕙,你身上冷吧?」媽媽溫暖的手稍稍用力捏一捏她的手,問。

「不冷……」

「不冷怎麼手冰涼的?」」人家剛從外面回來嘛!」

「怎麼回來得這麼晚?」

「哦,晚飯後學校讀書會有一個活動,後來又跟幾個同學聊了會天……」

樓梯上響起了孟家好婆的腳步聲。

「孟家好婆不是告訴過你了嗎?」

「是的。」

「媽媽,這幾天你都好嗎?藥都按時服了嗎?」白蕙伸手模模清雲的額頭,額頭上有一層細細的汗。她幫媽媽順了順頭發,仔細端詳了一會,突然笑著說︰「媽媽,你真漂亮,真的!」

清雲不禁笑出聲來,「傻孩子,媽媽又老又病,還說什麼漂亮!」

白蕙認真地堅持道︰「不,媽媽,真的,我說的是真話!」

「傻話!好了,你快去洗洗。要不要吃點餅干點心?時間不早,快準備睡覺吧。明天你該到銀行去一趟,把這個月的錢領出來交給好婆。」

銀行?白蕙的心不覺往下一沉,笑容幾乎凍結在臉上。可是,那只是短短的一瞬,沒讓媽媽覺察,她已經站起身來,讓自己的臉隱沒在床頭燈照不到的暗影里,嘴里答應著︰「好,媽媽,我這就去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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