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呆了呆,所有委屈涌上心頭,一把抱住她哭了起來。她像姐姐一樣拍著他的背,八侍驚奇又感動,淚水也落。
良久,他抬起頭來,容光煥發地看著她,幸福的笑掛在臉上,不可置信︰「我……我真的又見到你……你還好嗎?我一直掛念林子……」
如眉淡淡︰「本來,我也無須親來,讓如碧她們來也成!可兩年多不見你,心里很掛念你的事!客兒,你如今名滿天下,可不要象小孩子一樣!」梅花客展顏︰「我知道!」
如眉沒有提起他的婚事,他希望她忘了。
她說︰「你知道我找你回來是為了什麼嗎?」
他搖了搖頭。
她接道︰「我想讓你參加恆山會盟。」
他一笑︰「我沒興趣!不過我喜歡看熱鬧!」
如眉低頭沉思一下,然後緩緩︰「我要你參加會盟!你去爭至尊之位!不要給傷心林丟臉!也不要給……你自己丟臉!」
他凜然,心中一陣緊︰「林主……」
她不理他,眼波有些淒慘地出神,他被她這種神色驚住了,心中一陣恐懼。只覺得在她目光所及,是他永不能觸及的一些事!
然後她倦倦︰「客兒,你先出去!」
如眉茫然地坐在那兒,似乎二十年來的一幕幕又在眼前,像刀一樣切碎了心。
她眼睜睜地看著他跳下山崖!
那一瞬間,她的靈魂似乎都隨他而去!她從此後恰如行尸走肉,只為了仇恨而活!
但對他的恨有多深,愛就有多深!有時候,愛恨之間是血淋淋的傷慟!
她要報復在他的後代身上!
但客兒,客兒何其無辜!他為什麼要承受不屬于他的苦難?只因為他是玉曉晨與明月的骨血?只因為他們曾如此地羞辱她?
如眉掩面啜泣︰「告訴我該怎麼辦?告訴我該怎麼辦?我怎麼忍心害他?當他看著我,我怎麼忍心進行這計劃?師父啊!命運它為什麼這樣對我?給我一切,又讓我親手毀掉?」
她悲泣︰「若我終于實現了計劃……親手毀了他……我只會更痛……我只會更痛啊!……就像親手殺了自己,余下的生活……我也活不下去了……」
她仿佛看到那一幕,抖戰著心碎。
她看著客兒長大,教他武功和文事娛興,她在他太陽般的笑臉中漸化去了心中的寒冰。她原本是準備恨他,但不知覺中開始愛護他,喜歡他在身邊听她彈箏!
她是個惡毒的女子嗎?
曉晨當年是這樣罵她的!她淡淡地笑,流下了淚。
晨風中,她坐在風中。
綠紗衣似一池秋雨,臉上是平靜︰「客兒,兩年來,你江湖閱歷也不少了,在武林也有不小的名氣。但你終是個男子,不適合傷心林這種陰柔之地,我讓你在外隱瞞身份,也為了讓你以自己的能力來建立自己的事業!既然你去雲山院提親之事尚無結果,我也暫不勉強。恆山會盟馬上就快了,你必須去參加!」
梅花客低聲︰「是!林主!」
如眉沉默了一下︰「十幾年來,我自創了一套劍法、一套掌法、一套針法。時日無多,就只能傳你這套劍法了。恆山之後,再傳其余!」
她起身,手持花枝,低聲︰「梅花本是傲雪花,那自是清涼玉骨,莫效他人殺伐如獸,失了梅花氣度!你可好生領會了!」
當下起步,翩翩而舞。當真是驚鴻一瞥,美如行雲流水。八侍目馳神搖,飄搖。只覺得心口大震,忙忙地避了目光。
氣血翻涌中,听她柔和地︰「今天就只教這一劍!客兒,看明白就練吧!」
如碧茫然︰「客兒,小姐的劍法你看明白了嗎?怎麼來來回回就只這一劍?」
梅花客不答,閉目沉思半晌,然後一躍而起,劍勢飛寒,劍光如電。如碧等人大奇,他一招一勢似乎風雷驟作,全沒有林主的淒清,而是剛猛卓絕。更奇的是,沒有一招和小姐相同。
梅花客拔劍起舞︰「操吳戈兮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敵若雲,矢交墜兮士爭光。凌余陣兮獵余行,左驂亡兮右刃傷。埋兩輪兮執四馬,接玉桴兮擊鳴鼓。天時兮威靈怒,嚴殺盡兮棄原野!」是屈原的(國殤》,悲烈慘烈壯烈。他的劍每一招從不連貫,東一劍、西一劍,招招誓出不回,無劍不折,無招不重,便如殺場戰鼓一般。
柳如眉舞姿如流霞飛花,劍勢如游絲軟系,招式更似飛絮輕 ,美目如波,腰肢如柳,怎麼看也不會和客兒用劍有一絲相符。
到客兒最後一句︰「嚴殺盡兮棄原野」時,劍似乎已寸寸斷落,人傲立風中。
如眉淚光一閃,唇角卻有了笑意︰「不錯,這招你已領悟了!」轉身緩緩離去。
八侍面面相覷︰「客兒,你悟了什麼?」
梅花客看著她踏花而去,不由得輕嘆︰「這一定是在那人離開林主後所創,太淒苦了!」
眾侍如在霧中,見他隨手而練,這次更要命,虛實之間,反反復復只是信手亂刺,八侍相視失色。如碧道︰「枉我們相從小姐多年,其實連門徑也未窺得!咱們差太多了!」
如絲叫︰「客兒,你到底悟出了些什麼?」
梅花客收了劍︰「是傷情!傷心人別有懷抱,世上情傷萬變不離其宗,都足心碎!」
一連三個月,如眉見傳給他的劍法都已純熟,便由著他起名。她素性淡然,也不在意他非要起和劍意不符的華麗名字。
梅花客給這九招分別起名「相思」,「金谷園」,「名劍香花」,「伊人舊流黃」,「流淚眼、斷腸夢」,「還君明珠雙淚垂」,「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春花秋月,往事不須追」,「絕代有佳人,獨居在空谷」。
如眉對他只牽強一曬而已。
梅花客此時囁嚅地問︰「林主,我有件事,不知當問不當問。」
「但問無妨。」
梅花客沉默一下說︰「林主,那個人,那個人為什麼會讓你那麼傷心?他,是惡棍嗎?」
她臉色一變,抖聲說︰「客兒,不許罵他!你不許罵他……」他有些受傷,低頭。
「他……他其實是好人……是我自己心腸不好,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是我惡……」掩面而泣,情難自持,多年傷心盡岸一慟。
「可是林主,那人……那人已經死了,你應該重新振作起來!不該把自己給一起給葬了……你不該一直為他傷心!」
她要叱責,但卻一時無話,良久才茫然心碎地喃喃︰「也許……也許我是把自己葬了……沒有他的日子,我活在地獄里……可是,你怎麼能明白呢?你永不明白的……他傷了我的心,我恨他卻忘不了他……忘不了他……」啜泣。
「可是,他人已死了,你又何必再想?他總是已不知了!」他平靜地說。
她尖叫道︰「他會知道!我絕不會原諒他!我恨他!他會知道……」
「可是」,他固執地說︰「就算他知道,又能怎樣呢?他會改變嗎?他會後悔嗎?」
這幾句話像鞭子一樣抽向她,他的平靜使她無法反駁,淚水從臉上滑下來,無力地啜泣搖頭說︰「他……愛那個女人……生死不悔……」想起那斷腸的一幕,心都碎了……。
他抖聲說︰「那你又何必愛他?又何必恨他?他本就不愛你,所以也說不上傷害你!」
她尖叫說︰「我恨他!我恨他……我恨……」
一口鮮血噴出,白衣銀箏俱被血染,渾身發抖地伏倒在花中,大口大口地吐血。
他大駭,撲上去抱住她,封穴止血,又驚又怕又心碎地抱住她柔軟的身子︰「林主,我說錯了……」大滴大滴的淚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