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要傷心。
周佳燕用手背抹去眼中的淚水,又不是天塌下來、世界末日到臨,只不過是失戀罷了!人的一生中可以有十幾、二十幾次,或者更多次的戀愛,她就這麼一次,大可不必一次把心全都掏空,哭干淚水。每天都有人失戀,實在沒什麼大不了的!柄父不是革命十次嗎?她只是一次失敗,比起別人的敗績,根本微不足道;何況她才十八歲,生命最璀璨的時期,沒有必要為一個花心的男孩搞得烏煙瘴氣……但是啊!這些道理她全懂,就是辦不到,淚水還是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不行!再繼續這麼沮喪下去,全世界的人都會知道她失戀了,那多丑!剛才端酒上來的侍者,即用斬釘截鐵的語氣道︰
「你失戀了。」
周佳燕用衛生紙擤著鼻涕。有這麼明顯嗎?她看了下左右,還好,沒有人注意她;而後她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十幾張桌子,其中有幾張,全是清一色獨坐的女人,連表情動作都那麼相似,臉部呆滯,不是抽著煙,便是喝著酒,她們也失戀了嗎?一定是,在早上便會想用酒精麻痹自己的人,除了遭拋棄外,不會有其它的因素。為什麼傷心難過的全是女人,男人的心全是戴著甲冑嗎?
她看著金黃色的液體,第一次喝酒,竟是為了一個最糟的原因。這家早上即營業的PUB,想是專濰像她一樣,一早醒來即找不到人生方向的人而設的。她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好苦、這麼難喝,怎麼會有那麼多人前僕後繼地沉迷在里面?也許原因不在于它的味道,而是它能使腦筋產生輕飄飄的感覺吧!就這麼一口,她覺得自己的腦筋已有些混亂,心似乎不再那麼痛了。這玩意兒還能療傷,太好了!味道不好沒關系,不是有這麼一句話說「良藥苦口」嗎?她又一大口喝下,苦苦的汁液在她的喉嚨擴散。她咳嗽了幾下,遽然發覺自己竟有陌生的一面,潛伏于內心的狂野,似乎想掙月兌枷鎖般蠢蠢欲動;愈感到不舒服,她就愈有種奇異的快感。她眼楮里閃著不尋常的光芒,原來她並非自己一直所以為的乖馴,是酒精帶給她神奇的改變,因此,她迫不及待地將杯中的液體喝完。
「再來一杯!」
真神奇!又一杯下肚後,她的心不僅不痛,反有種興奮得想高歌的感受,她已忘了為何走進來、為何眼眶中還帶著濕潤……快!再給她奇妙的汁液,她覺得頭不停地旋轉,她在搭乘雲霄飛車嗎……不行,快停下,她有懼高癥,胃正不停地在翻攪,她想吐了……周佳燕站起來,腳下虛浮,搖搖擺擺地走著,撞上了一張桌子。
「老板在哪里?」她咕噥地喊︰「地上為什麼坑坑洞洞的不平?」
「你醉了。」侍者將她扶至門口。「我還有工作,你最好還能記得怎麼回去。」
從陰暗的室內,乍接觸到外面耀眼的陽光,她的胃更不舒服地翻轉,再也控制不住了。那邊有一根柱子,周佳燕穩住欲墜的身體,嘴一張便嘩啦地吐了出來。
「你在做什麼?」震怒的大吼聲。
有趣!柱子會說話,周佳燕眯起眼楮想看仔細,她見到一雙迷人的眼楮,這根柱子好帥,但表情不對,應該再柔和些;她正想對他說,誰知嘴才一動,又嘔了出來,在他筆挺的西裝上,留下滑稽的圖案。
「你離我遠一點!」柱子忿怒地跳開。
周佳燕被震天駭地的聲響弄得嗡嗡作響,她想解釋,但身體失去倚靠,站不住地倒了下去。這一踫到地面,身體的倦意立即席卷而來,連續幾天失眠,終于有困倦的感覺,她閉上眼楮睡著。
張浩維氣炸地看著身上的穢漬,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氣味,讓他難受得也想吐。
「你看你干的好事——」
說了一半的話,被抬眼所見的景象打住了,怎會有這麼離譜的事?他匪夷所思地看著躺在地上睡著,嘴角竟然還能露出淺淺笑意的女孩,她該不會以為自己置身在五星級飯店中吧?張浩維眨了眨眼,天底下的事真是無奇不有!看她長得眉清目秀,穿得中規中矩,實在不像早上即會酗酒的女孩;她很年輕,還是求學階段吧!
那又關他啥事,想想自己吧!快遲到了,這副樣子如何去見客戶?他月兌下污穢的西裝,但長褲總不能當街除去。他瞪著對他怒目卻毫無所覺的女孩,真想宰了她!她可能壞了他一筆大生意,卻還能安穩地入睡。
張浩維走入路旁的電話亭,對方已經出門,他眉頭皺成一直線,看來別無它法,只得這麼赴約了。他走出電話亭,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睡得香甜的女孩;她讓他陷入窘境,不必理她了,不過他還是心軟地折回電話亭,投下硬幣。
「警局嗎?有人醉倒路旁,請你們派人來處理,這里的位置是……」
☆☆☆
這下丑大了!
周佳燕捧著頭。十八年來,頭一次出這麼大的洋相,她竟然在警局過夜!那幾杯酒的勁力,足足讓她睡了一天,以後再也不敢亂踫自己不熟悉的東西了;即使此刻她的頭仍痛得要命,但這種疼痛,比起待會將要面對的責怪,便顯得輕微多了。
「警察先生。」她用哀求的眼楮,望著長相和藹的警員。「我能離開嗎?」
「不行!」看來好說話的警員,並不好說話。「你的父母今早在別的轄區報案說你失蹤了,你已經列入失蹤人口,必須等候你的父母銷案後,才能離開。」
失蹤人口?
慘了!周佳燕雙肩垂下,這下不僅丑大,可能還會鬧家庭革命,她得在古板的父親來到前避開。
「我想上洗手間。」
她想藉尿遁的方法行不通,才走了兩步,身後即響起聲音。
「你走錯方向了,洗手間在後面。」對方看穿她的意圖。
大門行不得,後門說不定可行,周佳燕心念方轉動,卻迅即破滅。
「你可以省些力氣,為防人犯月兌逃,後門設在局長室里。」
後門設在局長室?天底下還有這種設計,真虧有人想得出來!她嘟高了嘴,踩著牛步坐回位子上。
警員臉上浮現好笑的神情。「怎麼?不上了?」
「你明知我不是真的想去。」她無精打采。「我死定了!」
「你的父母很嚴厲嗎?」
「是古板,我父親就像是從古書籍里走出來的八股人物。」她愁容滿面。「他認為女孩子就該像听話的機器,行為必須中規中矩,不能有自己的思想。」
「有這麼嚴重嗎?」警員好奇地問︰「你母親就是這樣一個傳統女性嗎?」
怎麼也無法將「傳統」兩個字與楊欣純聯想在一起。母親是一名律師,唇槍舌劍,說起話來像放鞭炮般僻哩啪啦,想從中插入都難。
「不,恰好相反。」談起母親,周佳燕懼意減退了些。「她是一個十分前衛的女性。」
警員不明白。
「兩種個性相異的兩人在一起,難道他們的婚姻是媒妁之言?」
別說外人不了解,身為兩人產物的她,也無法理解。
「他們是自由戀愛。」周佳燕一副專家的口吻︰「愛情這東西,是很難用常理論斷。」
「是啊!」警員同意。「很多事看起來不可能,偏偏卻發生了。瞧你乖巧文靜的模樣,怎會喝得醺醉,躺在地上睡大覺?」
提及自己的蠢事,周佳燕的臉垮了下來。她可不想讓所有人都知道——她失戀了。
「第一次喝酒。」她悶聲地說︰「就鬧這麼一個大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