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上的粘膩感讓程澄一怔。她輕輕抬起他的手,驚訝地發現扎在手上的木刺。她突然明白他能維持清醒的原因,這個認知讓她再一次淚流滿腮,又不知不覺將他抱得更緊了些。
滿地的尸體,程澄抱著衛聿行斜靠在大樹上,睜大了眼楮瞬也不瞬地盯著他。這就是秦晉他們趕過來後看見的景像——他們,好像拆不開的交頸鴛鴦,只是情況稍嫌慘烈。
昨天最大的意外是聶平回府之後才發現他們一走,北辰王就因城外盜賊擾民借調了王府的親兵,而王爺身邊的高手除了他們四位,其余均留在南疆尚未回來,一時間竟無法調來人手,直到他趕往京城外縣找到原忱才算找到援兵。四侍衛人人負傷,這是王府有史以來第一次遇見的困境,無論是原忱或是秦晉都明白,此次必是有一位危險人物處心積慮地要取衛聿行的人頭。
回到王府後又是一片混亂。衛夫人與衛玲玲早已擔心了一晚上,看見滿身是血的衛聿行難免哭得稀里嘩啦的。衛老王爺早已不復當年英雄氣概,看見寶貝兒子如此,也難免老淚縱橫。整個王府上下一片哭聲,連原忱也有些受不了。惟有程澄,大概是哭夠了,倒是一臉平靜。
原忱听太醫說不礙事後,便出了衛聿行的房門,留下屋里哭得天昏地暗的一幫人。他得盡快通知駐扎在西北的諸葛鄖回來一趟。然而,站在房門外的程澄定住了他的腳步。
「怎麼不進去。」他問道,心中對此事深感頭疼。怎麼說,程澄雖是衛聿行名義上的妻子,卻是雷鳴實際上的妻子啊!他到底是勸和還是勸分好?
「我……」程澄躊躇了︰「他沒事就好。」
昨晚的情況不同。回到王府,她便重新回到現實中。她以什麼身份進去?秦晉雖然稱呼她為夫人,可事實上她已經不是了,她在這里也是因為衛聿行的威脅,她不知自己該如何自處。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原忱拋下一句,大步走開。他的意思是讓程澄好好想想該選擇誰,可听在程澄耳朵里卻又是一句指責她紅杏出牆的話。她的心情不由低落,緩緩走了開去。
雖然事實上她沒有做過對不起衛聿行的事,可她逃出王府必然讓他蒙羞吧。事情一開始是自己家人設計他,而後是自己的行為折辱他,他卻還不顧性命救自己,程澄突然驚覺對不起衛聿行。自從發現他並不是她想像中的冷酷之人,她相信秦晉說的他不會真去傷害雷大哥和崢兒,這使得她越發內疚。他傷得這麼重,不全是因為她,一位背叛過他的妻子?沉重的內疚感使得她看不清,或是不敢去踫觸衛聿行對她的傾心相愛。
程澄慢慢地踱回原來住的屋子,剛踏進門檻,肩上突然傳來一陣劇痛,她只覺得有千萬只螞蟻在體內亂咬,疼得想一死了之。她想喊,可是連喊的力氣都沒有,只能倒在地上不停翻滾,心里惟一的希望就是手里有一把刀,能將她從這地獄般的痛苦中解救出來。
不知過了多久,她疼得暈了過去,又醒了過來。窗外已是傍晚,她不知昏迷了幾個時辰。疼痛奇怪地消失了,但程澄可以感覺它還在那里,像有什麼東西深植體內,蠢蠢欲動。她這才想起自己中了
西寒的毒針。這……還能救嗎?
程澄過了一個不眠的夜晚,想著衛聿行的傷勢,想著兒子和雷大哥,想著自己可能隨時毒發身亡。她原想過讓衛聿行和兒子相認,可如今……她猶豫了。
「她在哪里?」這是第二天早晨衛聿行醒來後的第一句話。
眾人面面相覷,除了秦晉,沒有人知道「她」是誰。衛聿行的眼光緩緩掃過眾人,沒有他心念的女子。這個發現讓他的傷口愈發疼痛起來。
他的眼光越過家人,看向秦晉。秦晉做了個她沒事的手勢,衛聿行稍稍放了心。可她為什麼不來?為什麼?起碼看在他是她的救命恩人的份上,她也該等著他醒來,不是嗎?或是他是她的救命恩人,讓她不敢面對?
衛聿行的傷口痛著,可他的心更痛。難道那晚她的關心全是假的?這個想法讓他的心神愈發狂亂,恨不得將她抓到眼前,逼問清楚。
眾人見他臉色灰敗,想是他受傷所至,于是紛紛告退,想讓他一個人好好休息。
他看起來很虛弱,臉色蒼白,不復往日的神采。程澄站在窗外默默的注視著衛聿行,心中一陣難過,眼淚不禁掉了下來。尤其想到她也許再沒機會見到他,竟覺得自己仿佛死了一般,恍恍然不知身處何地。她原來也是這般舍不下他啊!
程澄悄悄走進去,不想驚動沉睡中的他,只想好好記住他的樣子。她伸出手,在空中描繪著他的臉形,他原來是這般俊俏呢!她微微一笑,眼淚卻滴在衛聿行的臉上。她一驚,突然對上衛聿行睜大的眼楮,然後空中的手也牢牢被握在他的手中。
「哭什麼?」衛聿行口氣不好,卻伸手拭去她臉上的淚水。她總算知道來看他。
「我……」程澄不知從何說起,仍是止不住的掉淚。他心想,她的兒子也有她嗎?
「你到底在哭什麼?」衛聿行又是無奈又是心疼,這丫頭,難道不知道她會把他的心哭碎的嗎?只要她不哭,讓他去摘天上的月亮他都願意。
「我……我想見兒子。」程澄抽噎道。這是實話,她真想見崢兒最後一面。
她感覺到握住她的大手一僵。
「你還舍不下他?」衛聿行怒道,手上不由一緊。他這般愛她,她還念著她的奸夫?
「嗯?」程澄不解的抬頭,她念著兒子也不行嗎?她不明白,在衛聿行的心里,兒子也就等于是雷鳴,他以為她在向他暗示要他放她們遠走高飛。
「不可能。」衛聿行想都不想便拒絕了她。
「為什麼?」程澄呆住。她剛覺得他是好人,他就變回了原樣。
「我不會讓你去見那小雜種的。」他冷哼道。滿心的柔情全飛到天外去了。他不能讓她去見那孩子。她剛對他有了情意,不是嗎?他不能讓任何人來破壞。
「你……」程澄氣得說不出話來。若在此之前她曾想過讓他們父子相認,現在也打消了這個念頭。
她氣得扭過頭去,卻掙不開手上的鉗制。
「別和我鬧脾氣了。」身後突然傳來衛聿行的低語,然後他從背後抱住她,將頭埋在她的發間廝纏︰「忘了他們,好不好?好不好?咱們會有孩子的,我會好好疼愛……」
他的話突然被程澄的掙扎給打斷。
「你做什麼!」雖然受了傷,他仍輕易地制止了她。
「如果我說他是……」程澄想給他一次機會,然而藍音和衛玲玲的進來打斷了這一切。如果她死了,崢兒能過得好嗎?
「大哥,藍音姐有話要說。」衛玲玲皺眉看著相擁的兩人。
「說吧。」衛聿行淡淡道,滿意地發現程澄不再掙扎。
「她不能听的。」衛玲玲狠狠瞪了程澄一眼。
衛聿行的眼光與妹妹在空中接觸,半晌,突然低頭道︰「你先下去。」
程澄依言起身,卻在站起來時突然給他拉彎了腰。他在她面頰上輕吻了一下,才松開一直牢牢握住她的手。
「我們談完後,你再進來。」他叮囑道︰「不要走遠。」
程澄的臉「刷」地紅了,沒想到他如此放肆。過了那一晚,他又變回了原來的衛聿行,只是在她眼里不若原來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