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托!你在做什麼?」蓋瑞又好氣又好笑,干脆伸手環住我的腰,強迫我靠緊他身體的一側。「沒有人會干涉我們的,樓下那群人是世上最親切和善的朋友。你信不過我嗎?還是跟我單獨相處很丟臉?」
我只好模模鼻子,無話可說。事實上,陪著蓋瑞的這些天,他一直保持紳士風度,我要求他不準做太親昵的動作,他全依我的意思做到了。每天夜里我向他道晚安,禮貌性地吻一下他的臉頰,看他一臉無奈混著欲言又止的表情,總讓我有種對不起他的感覺。
扒瑞這間臥室是客房最大的一間,有兩個太陽台,窗簾也是綠色系,蓊蓊郁郁的森林為底,浮著熱帶花鳥圖案,映著燈光,有種夏季的氣氛飄散在空間里。沙發布也是同樣的圖案,一坐上去就覺得夏夜晚風拂面而來,有種慵懶的倦意升起,我不禁閉上眼楮,耳邊仿佛听見鄉間老家特有的蛙鳴和螺聲,那是記憶中最夏季的聲音。
「你累了?」蓋瑞放妥錄影帶,坐到我身邊,手里抓著遙控器,語氣非常緊張,「一定是下午打籃球累壞了,早知道我就禁止你玩,你的身體還沒恢復——」
我隨手抓來一只靠墊,趁他喋喋不休之際,我把靠墊擺在他身上,不由分說靠躺過去,告訴他︰「開始吧!」
扒瑞微笑了,「你終于決定相信我了?」
「你不是怪我對你信任度不夠嗎?」我干脆踢掉鞋子,調整到最舒適的側臥角度,「到底要不要看錄影帶?你再拖拖拉拉的,我真的要回房睡覺了。」
扒瑞按下遙控器開關,畫面一開始就是T市的街景,中文字幕,中文旁白,我不禁笑出聲。
「這麼好笑嗎?這是海島網協制作的帶子,當然使用你們的語言和文字,我還以為你會幫我翻譯呢!」蓋瑞抱怨著,忽然按下暫停鍵,「看!你在那兒!那男人是誰?為什麼要扶著你的手?」
那是比賽前的一些全場掃瞄鏡頭,我和晴惠、阿黎正要入座,本來我是坐在阿黎旁邊,晴惠認為不妥,站起來換位子,阿黎扶了我一把,好讓我跨過晴惠,到她另一側的座位去。「他是阿黎,晴惠的先生,那天我陪他們夫妻一道去觀賞球賽。」
「我記得,你還用車上的電話跟他們聯絡。」
「是啊!晴惠痛罵我一頓,她對待我,就像韋恩教練對待你一樣嚴厲。」我笑了笑,「往下看吧。」
「準備好,我要開始批評我自己了。」
「我正洗耳恭听呢!英雄。」
扒瑞笑著捏一下我的鼻子,專心看錄影帶。他玩真的,神情專注小說,遇到輸得太離奇的地方,他稱為「非受迫性失誤」,還要倒帶研究,有時甚至看了四五遍。起初我還捺著性子陪他看,到後來實在被他弄煩了,他喃喃罵著自己,一下子說戰術運用全盤皆錯,一下子說球運極背,不該出界的球卻出界……我好困,忍了幾次,終于忍不住打呵欠。
「好家伙!這個大角度的上旋式發球確實漂亮。」蓋瑞沒發現我的困意,「你知道嗎?巴克的發球有其獨到之處,反手拍也很強,他的排名始終打不進前十五名,可能是心理因素作祟。我記得以前他是全歐洲最好的青少年球員,在業余賽表現極出色,可惜轉入職業賽以後,那股銳氣似乎減弱了。」
「第四盤開始了嗎,」我只關心何時結束,
「剛剛才結束第二盤的搶七局。」
噢!我忍不住嘆口氣,「能不能暫停一下?我累了,球員都可以休息,觀眾也需要休息。」
扒瑞輕笑兒聲,「很無聊,嗯?」
「如果不必偏袒你一個人,球賽是很好看的。」
「真的嗎?這兩天你到羅蘭蓋洛球場看我出賽,心里都偏袒我?」
「多少有一點。」我很老實地說出真正的想法,「不過,看到你止對于連輸三盤,比數又極懸殊,我總覺得輸球的人好可憐。」
「這就是比賽!歡迎來到殘酷的競技場。」蓋瑞親昵地模模我的臉頰,忽然指著屏幕說︰「看哪!你的特寫鏡頭,這個攝影師還真有欣賞美女的眼光。」
我盯著電視屏幕看,沒錯。當球員休息的空檔,攝影鏡頭帶到我身上,我戴著太陽眼鏡,正側耳聆听阿黎說話,然後笑著點頭,樣子相當愉快。
「他說什麼?」蓋瑞不是滋味地說,「竟然使你笑得那麼開心。」
「拜托!那幾乎是—個月以前的事了,我哪里記得住。」我不再看電視,專心看蓋瑞的臉。從這個角度看人是很有意思的,尤其他俊逸瘦長的臉形,由正下方往上看,顯得特別無邪。他下巴的弧線剛毅卻優美,青青的胡根痕跡直到喉結附近,我側偏著頭,正好看見他嘴唇,嘴角仍是上揚的,上唇微微往上翻翹,既純真又性感的樣子,每次看著他特殊的唇形,我總有拿筆將它畫下來的沖動。
「好看嗎?」蓋瑞忽然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好看。」
「哪個部位最好看?」
「非回答不可嗎?」
「沒錯。」蓋瑞的眼楮仍然看著電視屏幕,左手悄悄爬上我的發際,手勢溫柔地輕拂著,就像拂弄一只小貓。「我想知道你喜歡看哪個部位。」
「當然是嘴唇。」我簡單扼要地回答。
扒瑞抬了下眉毛,「就這樣?你不打算說得具體一點嗎?」他低頭審視我的臉,似乎在找尋答案,忽然皺了皺眉,「這次你又想起誰了?我的手使你回想起你父親……噢!請你別太殘忍,千萬別說我的嘴唇使你想起你的初戀情人。」
我被他的語氣逗笑了,「我在想邁克對我說的話。」
「邁克?我們的邁克嗎?」
「是的,你的超級經紀人邁克•布萊特,他真是你的好幫手,不是嗎?」我直視著蓋瑞那雙褐眸,映著燈光,它們閃爍著琥珀般的光芒。「今天下午我跟他聊天的時候,他看見我的畫冊,認為我應該告訴你。」
「告訴我什麼?」
「我正在畫的東西,不是很正式的,只是練一練線條……而你是我的模特兒。」
「你畫我?」蓋瑞驚喜地睜大雙眼,「是我打球的樣子嗎?」
「我可以把畫冊拿給你看。」我試著坐起來。
「不,不急。」蓋瑞連忙擁住我,不讓我改變姿勢,「別離開,我喜歡你靠在我身上,畫冊晚一點再看,好不好呢?」
我無所謂地笑一笑,「隨你的意思,反正我已經看過了!」蓋瑞的手臂就在我眼前,因為長期用力,筋骨浮而外露,看起來好讓人心疼。「邁克提到一些職業球員的特征,你必須忍受諸多壓力,克服旅行的時差,還要日復一日地苦練球技……你好辛苦。」
「這兩三年來,情況已經好多了!」蓋瑞說得輕描淡寫,「網球跟其他運動一樣,一旦抓到竅門,接下來就容易應付。尤其排名愈往上升,獲得的優待和禮遇也愈多,再加上韋恩和邁克幫忙,我其實沒有你想象中辛苦。」
「你從來不後悔當一個職業網球員?」
「後悔?不,我並不後悔。」蓋瑞搖搖頭,但眼里閃過一絲迷惘,「但是偶爾會感到疲憊……也許算不上疲憊,只是寂寞。怎麼形容才好呢?有時候剛抵達一個陌生的城市,當夜闌人靜,我獨自在空無一人的旅館房間醒來,總要努力想好久,才能確定自己身處哪一洲、哪個城市……那種蝕人的孤寂感覺,真的很不好受。也只有這個時候,我會幻想另一種生活,如果大學畢業那年,我不打職業網球,選擇上研究所,走學術研究路線的話……」他忽然笑了笑,「不,幸好我沒那麼做,爺爺沒說錯,我跟著他的腳步,即使超越他的成就,人們始終認定我是‘愛德蒙的孫子’,倒不如像現在,人們會說︰‘蓋瑞的爺爺是批評家愛德蒙’,就算是一種虛榮心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