苞在秦無聲身後一級一級拾階而上,漢白玉的台階無比耀眼。
他雖沒到過這等威勢宏麗的地方,但也沒有太多的惶恐,抬眼望了望秦無聲,見她臉色蒼白得很。
「先生,你臉色很不好。」
「不要說話。」她喝止他,低著的面孔上帶幾絲憂忡。
他們去見一個人,在一個相當私秘的休憩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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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無聲整了衣冠,走向前去,面對威候。
「屬下秦無聲參見侯爺。」
一年前她應了他前往江南執行使命時,他曾答允給她的犒賞是為她找回失散十幾年的同胞妹妹,如今她做得圓滿,不知他是否準備好了對她的賞酬。
「嗯。」威侯自小榻上坐起來,輕啜一口茶,滿意地道︰「很好,不愧是我手中最出色的利箭。來日我若得天下,你自是功不可沒。」
「無聲不敢居功。」
「我可是要重重賞你的。」
「侯爺忘了?侯爺已經答應過給無聲重賞……不知侯爺答允的事是否順利?」
「哦……那是自然。侯爺說過的話,什麼時候做不得數了?」威侯撫須悠然道。
「真的找到她了?」
「找到了。」
「她在哪里?我要見她。」
「呵呵。」威侯微眯雙目,「人是找到了,你也見過了。」
「見過了?」她驚詫,眉目倉皇。莫不是他誆她?
「是啊,我著人安排你進入玉軫閣,你就已經見到她了,並且是跟她日日處在一起……」他不緊不慢地喝了口茶,「听說她在那兒有個名字叫做夏水,怎麼?你不認識她?」
「夏水?!」她震驚不小,怎麼竟會是她?玉軫閣的一年,她在身邊,她竟然不認得!細想一下年紀樣貌,竟越想越真切,她應該是!他們找到了她,卻不告訴她!
「是的,她就是你妹妹,」威侯目光悠然,「已經與她核實過,她七歲自陽都與家人失散,輾轉青州,流落街頭時被人拐去江南,進了玉軫閣。也曾打听過她家人情況,她自己記得是青州巡查使之後,上有一姐,無兄弟,按此說,便無疑了。」
他們……他們……早先竟不告訴她!
她明白得很,她是風箏,線執在他手里。他把她放出去實是擔了斷線反月兌的風險,所以不得不把線拴得更緊一些。
他答應讓她找到妹妹,他做到了,但卻不告訴她那就是她要找的親人。倘若給她知道,她還會回來嗎?
秦無聲竭力控制心底的痛忿,又不自臉上顯露出來。
可見他並不完全信她,她這支箭不過是他眾多武器中的一支。
她只是微微強笑,「哦,原來是她。也好,貧賤者自多福。善哉!如此我也安了心。」
特意把「安了心」說得重些,好讓他也安心。
威侯呵呵一笑,自是心照不宣。他越來越感到她的成熟與出色似乎並不能長久牢固地運用在他手下了,她太深沉,也看得太多,太清楚。這個女子有著男人的堅強凌厲,更有著男人沒有的敏感隱忍。
「無聲,何不換回女裝呢?這樣一直做男子裝束,未免辜負了天姿國色啊。」
她只是淡笑,「侯爺,我已經習慣作為秦無聲存在著。」
「是嗎?在江南一年多的生活還沒能改過來?真是可惜。我可听說你作為秦如月時是沉魚落雁、傾國傾城,慕容曜那兒郎迷你得很吶!」
她依舊淡笑,「侯爺,秦如月不過是一種皮相,靈魂才是秦無聲。情愛于我,不過是過眼煙雲。」她慢慢說著,心頭酸澀。是嗎?是嗎?情愛果真如雲煙散去,那這心底一觸即發的痛楚又算是什麼呢?天知道她有多依戀他!她太累了,不想計算每一步的未知生活了,不想戰戰兢兢地粉墨登場了,不想出色了,不想飲血了——只要有他,可以安寧地將臉依在他懷里,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管——天塌下來,他會對她說︰「如月,你只管好好睡著,一切有我。」
……
每思及至此,她都脆弱得想癱下去,多美的奢望︰一切有他——只要有他,一切都可以不管,不要了。可是她卻無法就此向他的懷抱歸憩了去,她必須以堅強冷硬的心態和軀體走回來,必須。她背負得太多,能丟得開嗎?
也許她一輩子,早已注定作為秦無聲存在著,直到雞皮鶴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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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真的已無戾氣了。
威侯犀利的眼楮發現他這支最出色的利箭竟然改變了,變得平和——是如一潭死水般的那種平和,激不起波瀾。必是感情消磨了她,她似乎是強弩之末,從骨子里憊懶了,無意生死。那是鴛鴦鳥的涅,一旦分離,並沒有生活的樂趣,無非苟且偷生,等待歲月把人消亡。
可惜了這出色的利箭,十年一磨,卻不堪長用。威侯嘆息。
不好用的箭……他通常打算把它毀滅。
如果丟掉,會被別人拾去,或者某一天會射向自己。而且她是否會已經反為慕容曜所用,也待查究。
他眯了眯眼,「你歇歇吧,沒有什麼要辦的了。江南的事情到此為止,你不必關心了。」揮揮手讓她告退,抬眼留意到她身後的少年,眉目之間正盛著極強的無畏從容,頗有些似曾相識的熟稔。
「這個少年是誰?」
「屬下自作主張帶在手下的,他已無家人,屬下指點他一些時日,亦可為侯爺效力。」
「出身來歷問清楚了嗎?」
秦無聲看了一眼君逸,「他沒有父親,母親本是飛花弄在籍之人,也已故去。」
「哦。」威侯問君逸,「你叫什麼。」
「君逸。」
「好名字,君是父姓?」
「不,跟了母親。」君逸抬頭,眉頭不悅地蹙了一下,「母親君莫舞,十五年前是新都很有名的舞姬。」
「君莫舞?」威候突然一怔,「君莫舞死時是有兒子的嗎?」
「侯爺知道君莫舞?」
「怎麼會不知道呢?」威候將手覆在額上,半遮了表情,「哦——她的舞跳得很不錯,人也不錯,可惜曇花一現……但她死時是有孩子的嗎?」威侯慢慢放下手來,看著君逸,眼光呈現出一種前所未有的猶疑。
「母親離開新都時,我還沒有出生,又怎麼會有人知道呢?」
「君莫舞離開過新都?」
君逸冷笑,「母親不想再做君莫舞了,她希望在一個安靜的地方把我撫養長大,于是假死以瞞天下。」他感到可笑,天底下總有人認為自己無所不曉。
「你多大了?」
「虛年十六。」
「哦!」威侯沉默片刻,抬起頭來看著無聲,「你可以告退了。」
「是。」
君逸跟在秦無聲身後,欲一同離去,卻被威侯止住。
「君逸,你且留下,陪我用頓便飯吧。」
相當出乎意料。秦無聲忽而站定了,眸子自他面上快掃了一遍,心頭隱隱地預感著有什麼不對,一時錯雜迷離。
「那屬下告退了。君逸,一會你自己回我那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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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燈時分,君逸還沒有回來。
秦無聲驅馬到西園去,夜色模糊中只見院門前有點火閃爍,又有馬鈴聲響。漸近了,是西園的侍衛。
秦無聲勒馬,「站住,我是秦無聲。」
侍衛拜下馬,「秦大人,侯爺有話,命你立即收拾用物,挪到西園右跨院後的紫竹林居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