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錯愕,「舞劍……」
他從不知她原來也能舞劍,從來沒看過。
如月面向慕容霸,輕輕一笑,「是的,舞劍。」
湛盧是他的劍,天下名劍,冷鋒利如九天冰凌。
「為什麼想到舞劍呢?」
「將軍縱橫天下,劍如良侶,隨身知心,專一純粹。鐵馬金戈,當吟少年胸懷。妾願如劍,以有冰清之質,剛烈之情,才堪與你相伴。」
她幽幽地說著,仰目凝望著慕容曜,對他的心,從來都是純粹的,剛烈不折,他可明白?
慕容霸嘆道︰「曜弟,你著實幸運啊,我歷千辛萬苦,才得到雲煙如此知心,沒想到你沒費一絲力氣就得到了。」
慕容曜輕蹙了眉,愛憐地以手指滑過她的臉,「我不願你踫這種有戾氣的東西,太鋒利,我總擔心會傷到你。」他解下腰間佩劍,遞給如月。
如月並不側目,反手推開,朗聲道︰「請王者之劍。」
慕容曜朗聲大笑,長身而起,右手自後向前輕輕一拂,一柄湛若秋水的長劍自身畔飛起,向天沖去。
名劍湛盧。
秦如月白衣蕩然飛舞,衣上鮮紅的花朵鋪展如旗,嬌嬈遽起。
她縴細的手指已扣住空中震開的湛盧,觸到那傳奇古劍上精致的古老圖騰一樣的凸凹刻紋,一瞬間,有被炙燙的感覺。
竟然令她想起慕容曜炙燙火熱的嘴唇,她的手指也曾撫在上面。
她以指貼在劍鋒上,撫過去——
「錚——」幽幽長長細細,如龍吟。
「劍如心曲,什麼拍?」
「《玉樓春》的拍子。」
尹雲煙的手指放在琴弦之間,開始淺淺吟唱。
回身旋腰,修長的腿直直劈下,她的身體藤蘿一樣柔韌,劍在手腕下如走龍蛇,如白鶴舒展雙翼,如雲卷雲飛散,又如三千丈飛瀑直下。她甚至听到劍發出了一聲悲鳴,「叮——」不易察覺的一聲,如英雄折卻美人手中的無奈。
青光泠泠,劍影明滅中,忽而看到慕容曜關切的眼楮,透著一種關切的張皇。她腳下一錯,心中迷亂。慕容曜的眼神使她的心忽然碎在胸腔里,再也收拾不起。
人和劍的糾纏。舞劍,如狂歡。狂歡後枕畔腮邊懼是冰涼,如守孤獨。
要別離,難別離,再也別離不起。
此去後,此別後,相逢能在後日里?
還記得第一次相見嗎?笑眼如絲,明明白白的欣悅,將那琴弦當做心弦兒,柔柔牽撥了彈唱︰浮生長恨歡娛少,肯愛千金輕一笑,為君持酒勸斜陽,且向花間留晚照。
昱明,此去事必決絕,你可還能愛我?愛多久?
淚水難遏。
如月,你怎麼哭了?
她听到慕容曜在問她。
她淚珠滾下來就消失了,她驀地直視慕容曜的雙瞳,無比悸動。
「大嫂的曲子太好了,想到一些事情,讓人心里很感動的。」她掩飾道,「幸福在手如此轉瞬即逝,命運無常,最讓人痛苦的就是曾經擁有然後就永遠失去。」
慕容曜看著她的眼楮,「你放心。」
他的語氣如此堅定,執起她冰冷的手,突然掌中多了一樣東西,環形,她低頭看,是閃爍著流光的一只鐲。
他輕柔地笑開,將鐲子舉到她眼下,輕輕一掰,開啟了一個環。
鐲子上凹嵌的碧玉,如流雲霧氣氤氳,隱隱地藏有莫名的光芒,竟然是流動的,恍如生命!
「這是?」
「這是靈鐲,是我特意為你到情祠求來的,有了它,我就能扣住你,擁有你,生生世世。」
他執起她的腕,將鐲子扣起。她迷茫地看著他從鐲環上取下菱形的銀色小匙。
將她緊緊擁在臂膀中,他毫無忌憚地吻上她的唇,笑眼望她,「從此,你就是我的妻,只屬于我。」
海可枯,誓不滅;誓不滅,鐲不月兌。
「我要走了……」她望定他的堅定,顫抖著說。
秦如月這女子,剛才還在他唇下芬芳輾轉,突然,卻宣告她要離開。
她不是離開這小宴,也不是離開玉軫閣,她是要離開他了。他有這樣的預感。
離開?到哪里去?
她抬眼看他,眼中有淚。
他放開握住她圓潤肩頭的手,語氣出奇地冷——你要離開我?
秦如月微一低頭,垂了眼楮,將手中湛盧名劍在指間愛惜地撫一撫,推開慕容曜,走到慕容霸面前。
「謝靖侯之劍,妾一點薄藝,不知尚入眼否?」
慕容霸接劍歸鞘,「名劍美人,一失再難得。如月姑娘,為什麼不留居在江南,卻要到處奔波呢?」
「侯爺,妾是不得不離開江南,我的同胞妹妹流落在江北,我必須把她們找回來。」
「我幫你去找!」慕容曜一步急上,扣住她的手腕,「這種小事情,難道就可以讓你離開我嗎?」
她猛地甩開他的手,「小事情?」
慕容霸止住慕容曜,「曜弟,對如月姑娘來說,這可不是什麼小事情。」
「可是……」
「沒有可是……」她別過頭去,「那是我的親妹妹!我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我活著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找到她!」
「好好好……」慕容曜安撫道,「我知道很重要,我幫你去找,你有我,什麼事情都不用勞累到你。」
「可是她是流落江北,江北。」
「既是在江北,的確,是有一些難度的。」慕容霸嘆道。
「不必阻攔我了,」她看著慕容曜,「我並不希望原本很單純的尋親因為你們南北的關系變得復雜,那樣會使我的妹妹無辜地受到連累。這件事,如果是我去辦,就僅僅是尋親;而如果你摻和進去,會平白地多出多少事端來?」
「但是不可否認,你是我的人,你去同樣有危險。」
「那麼從現在我們誰也不認識誰!」她笑得冰冷淒然,「昱明,你能做到嗎?答應我,為了我能順利找回我的妹妹,你一定要做到。」
慕容曜聞言眉目糾結,惻惻一笑,笑聲已然變異,「是嗎?你要我做到?真是沒想到,我對你的愛竟然會給你帶來危險和困難。那好,為了你,我願意做到。但是你就怎麼不想一想,如果我做到,那麼我等于失去了你!」
「昱明,相信命運吧。」她淡淡地凝望遠處,「如果上天注定你要失去我,那麼縱使我不走,怎見得就能擁有未來呢?如果上天注定我是你的,誰也搶不去。」
「你心意已定,要去江北?」他從來就沒有辦法改變她的固執,她是個太有主見的女人,外柔內剛。
「莫可更改。」
「那麼,給我一個歸期。」
秦如月堅毅的眼神頓時如秋花凋零般迷茫且無措。歸期?何時是歸期?只怕此一去則反目成仇,何必枉談歸期?
「不管如何,慕容曜誓待秦如月來歸,日復年年,誓不泯滅。」
他每重重地吐出一字,她的心便椎痛一次,恍然間只見他堅定的眼楮,淚頓時奪眶。
昱明,你不該——不該如此錯愛。
「我不喜歡今天這樣。」他猛然間緊緊地抱著她,「你讓我有不安的感覺,那麼像永別……倘若你如我一般貞信此情,你也立誓一定要回到我身邊。」
她忙做掩遮,強顏一笑,「看你,我只是去江北尋親,又不是赴什麼生死沙場,自然是——日後便會回來的。」
他嘆了口氣,暗想是不是他因為太在乎她而患得患失,「好,如月,今日你我有大哥為證,此諾便重勝千金。」
他大哥又如何能證得這天長地久?
他很快,就會帶著江南人對他的敬重與惋惜葬入地下,人證消散,同時也許就只有無盡的仇恨、背叛與欺騙的事實昭然。如月唇邊泛起一絲古怪的諷刺的笑。她听到慕容霸在大笑著,嘆道︰「曙弟,你就不要在我們過來人面前上演苦離別的戲碼了吧?英雄氣短哪!還記得當初我追煙兒時你給的這四個字,我今日原話奉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