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的提議?桔梗瞠大了眼楮,他還真的好意思說!讓老板娘去給他做情婦,這種事情……
「先不說這是不是會引起你妻子娘家的反應——哎呀呀,說起來我記得吉野老板的拉面店,其實是妻子娘家人出資的吧?嘖嘖,萬一要是讓他們知道吉野老板你對你太太不忠,這樣可不太好吧。」
「嗯嗯,是哪!怎麼樣也都會引起‘重婚罪’這種不名譽的事情的吧?」里繪沿著桔梗的口氣往下,「何況,哎——不是說你不好啊,吉野老板。只不過想要惹花拈草的話,你也太老了一點,我們老板娘怎麼說都不過三十,虎狼之年哪,你確定你應付得了她還有你老婆?」
吉野正雄一張老臉頓時氣得發青,「你,你們這兩個死丫頭,有什麼資格說別人啊?一個是未婚生子的蕩婦,一個是人皆可夫的妓女,都是就算送給我我也不要的貨色……」
「對不起!」一個冷冷的聲音加入進來,「當著女士的面,無論如何都不應該說出這樣的話。而且你的聲音太響了,就連我在後面都听得一清二楚……」一雙看起來其實並不怎麼粗壯的手臂伸過來,白皙而且十指修長,這樣的手在桔梗看來惟一適合的地方是電腦的鍵盤上面,只不過,只不過從十年前起,這雙手的主人就決定放棄了。不知道是遺憾還是喟嘆,慢慢就醞釀成桔梗回憶的酒里的苦澀,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了哪!
但是,這雙手伸過來,似乎用了一種電影慢鏡頭的效果,當所有人都還只注意到他的那雙手的時候,他已經從後面整個地把吉野正雄拎起來調轉過去面對著緋村他自己。
「如果想打架的話,我可以奉陪。只不過我要提醒你,我是劍道黑帶五段……」冷冷的聲音、冰冷的語氣,就連本來以為是溫柔的眼楮也凝成了冰霜一樣,那是緋村直彥帶著認真的表情在說話。但因為他的表情極端認真,所以眼楮也就顯得特別大,配合著他並不高的身材和瘦削的身形,讓人產生一種少女般美少年的感覺。
吉野正雄也正是這麼認為的,「放開我,你這個混蛋……噢嗚……」
「……還有空手道三段,」在吉野正雄的月復部隨意地捶了一拳以後,緋村說,「也是黑帶。」
還以為這輩子都看不見這個眼神了,犀利得如同可以把所有的阻礙都切斷一樣。桔梗嘆息著,眼角慢慢有點濕潤了。
那個男人不是普通的流浪者,更不像一個會應聘廚師的人,看他的眼神就知道,那是只有真正在死亡邊緣走過的人才有的眼神。不過,這有什麼關系呢?老板娘暗忖,有美男看就很幸福了啊。那應該就是傳說中可以殺人的眼神吧?里繪的眼楮亮起來,好帥啊!他果然是老天送下來給她里繪COS劍心的男人啊。
「噢嗚……噢嗚……」吉野正雄的雙眼慢慢變成兩個黑色的漩渦,「救,救命呃,死人啦……」
「本來那個河豚男只是對這里例行的覬覦,為什麼會把那種無聊的事情突然擺明來說,」當三個女人終于可以安安靜靜地跪坐成一圈,桔梗和里繪兩雙晶瑩剔透的明眸立刻狠狠瞪向了老板娘,「是不是你答應過他什麼?」
「我說,哪有這樣的事情?」人家什麼時候去招惹過他?人家的眼光也不至于那麼低好不好?老板娘滿是委屈,「‘薰酒屋’的房子買下來的時候,說好是用三十年的,結果,結果才十五年而已,上個月我接到了搬遷的通知——據說是因為這條花街要擴建。如果想還要在花街上做生意,其他的店面地皮我只怕、只怕買不起。正好,隔壁拉面店的老板說他小舅子是在建設部做事的,可以替我們說一下,也許,也許擴建的線就不一定要經過我們這里,那麼我們薰酒屋就保住了……我,我只是想請他幫一下忙而已,我也不想的啊……」
「這種事情為什麼不找我們商量呢?」桔梗嘆口氣,「大家在一起那麼久了,還有什麼不能一起承擔,這里是我們三個人的家啊!」
「就是因為這里是我們三個人的家!」老板娘猛地從跪坐的姿態跳起來,以至于和服的下擺被撕裂了一條縫,「所以不管怎樣,不管你們是怎麼想的,我要留下真正的‘薰酒屋’!原來的地址,原來的擺設,原來的樣子……」
喧囂的祭奠音樂從街上傳了過來,因為這已經成了花街每天下午的慣例,所以,雖然是這樣夏日的午後,卻和即將要到來的祗園祭沒有半點關系。
街上的喧鬧和歡樂與悶熱的居酒屋里慢慢凝結起來的猶豫形成了兩個對比。街上的人,即便是以新潮人類自居的那些年輕人們,大約也都是搖著團扇、踏著小木屐、身著浴衣在那里觀賞游行的隊伍。而歡笑著的少女若是被人輕輕一擠,就會很嬌弱地倒向情人的懷抱,然後在眼眸的對視之間,就會認為自己的感情被祭奠的氣氛祝福了,並且相信從此天長地久,沒有任何力量可以改變感情這種東西……
但其實——
「要改變的話,不是同樣的地址、同樣的擺設、同樣的位子可以幫助你的。什麼都好,但是女人的心一旦改變了,就算時光倒流都無能為力。你真的以為,什麼外在都不改變,你的心就不改變了嗎?」
桔梗揮揮手,讓听得滿頭霧水的里繪起身去拿針線,自己卻稍微移一下位置,跪坐到老板娘的身邊掬起她撕裂的和服下擺,「雖然不是很了解,但是在花街我也已經待了十年,多多少少听說過你的事情。你的男人,在結婚前一天……」
「出車禍死了。」干脆而利落的回答,只是眼楮里慢慢氤氳出波光來,「這家居酒屋是用我的名字,他替我買下來的……所以完全不是你以為的那麼一回事,沒有什麼要不要改變的,我只是希望,希望假如哪天,他的靈魂回家的話,他不會……迷路……如此而已,如此……而已!」
原來一樣的,這也是一個等待的故事。桔梗的手突然僵硬在半空當中,「假如哪天,他的靈魂回家的話,他不會迷路……」如果真的要比較的話,那麼自己是不是就叫做幸福了?畢竟有些人一輩子都等待不到了,而另外一些人,就好像「他」,不管怎麼樣也都已經回來了。
她還要怎麼樣?
那個人是假裝也好、故意試探也好,也許是真的失憶也罷……怎麼樣都無所謂,只要那個人還可以回來。
桔梗「呼」地一下跳起來,同樣的動作幫她的和服下擺造出了和老板娘同樣的撕裂,不過這樣也是無所謂的了。
心跳從來沒有這麼激烈過,就好像生命全部的力量都用在了這一刻的呼吸上面。桔梗踉蹌著沖向玄關,一腳才剛踩到框上,紙門就被人從外面拉開,「我回……」
「怎麼樣都好!」女性柔軟芬芳的身體撞擊在自己身上,一時間白梅優雅而且馥郁的香氣整個就包圍住緋村的身體,這種熟悉的感覺甜蜜而且悲傷,「什麼樣都好。」
緋村呆呆看著「應該」是剛剛認識的女性,「小,小姐,請問……」
桔梗顫抖的手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努力從自己的臉上綻放出笑容的花朵,「流浪的話,總有自己的原因,」一顆晶瑩的水滴從無法克制的眼眶里墜落下來,滴落到緋村的手臂上,「所以,怎麼樣都好,不說也沒有關系,」又一顆淚水劃過白瓷一樣的臉頰,微笑啊!桔梗,這是值得幸福的事情,「就算真的忘記了我,」但是,忍不住流下來的眼淚算什麼?不行,一定要用溫柔的微笑對他,「也無所謂,只要,只要還可以看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