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再把糖缸推得遠一點,順便拿一疊紙巾放在她的手邊。故意不叫甜點的策略是正確的,因為甜點送上來的話會有刀叉,傷人總不太好。
「那個女人,那個妖女!」姊君連聲音的顫抖都不加控制,「她是本•拉登派來炸毀我們生活的!你醒一醒!」
「但是,姊君。」林家明的平靜這一次沒有連帶影響到頭頂還是裊裊升起白煙的美女,「本•拉登再瘋也不可能請一個孕婦來炸毀地球上兩個跟他沒有半點利害關系的人的生活,這是不符合邏輯的。」
「去你的邏輯,去你的分析!」姊君一面尖叫著一面順手扯起紙巾砸人,但是紙巾輕飄飄的全不受力,扔出去砸人的結果反而是粘在自己的臉上,「啊——啊——啊——」
因為整個咖啡館只有這一桌客人,新來的侍應生簡直悶得想要瘋了,但在那以前,惟一一桌客人中的女士很明顯已經先瘋了。出于本能,新來的侍應生想要上前提醒他們這里是不宜喧嘩的公眾場合,結果卻被調酒師一把扯住,「不要管閑事,那個男客人已經把這里包下來了,你管他們怎麼瘋。」
「包下啦?」侍應生有一時怔忡,「那個男客人看起來好像很斯文書生氣的樣子,沒想到竟然出手那麼闊?」
「所以說!」調酒師一面慢慢擦著杯子一面倚老賣老地說,「人,是不可貌相的——」然後一笑,露出狡詐的表情以及滿口黃牙,「反正你也閑著,不如幫我洗杯子吧——」
紙巾不受力的現象很正常,通常都不可能會砸到人,可是紙巾一樣是地球上的產物,所以必然會受到重力的影響。那麼為什麼會粘在她的臉上呢?
姊君自己也不明白,直到臉上微微有些刺痛的感覺傳來才發現原來是紙巾被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流下來的眼淚粘在了臉上,而淚水的鹽分則刺激了向來保護得很好的皮膚,于是心就跟著臉上的皮膚一起痛起來。
又是這樣,又來了,這種討厭的感覺!行動和心的方向總是這麼違背,就算那個妖女真的把家明勾引上了手,她也不必把這麼多年都不曾流的眼淚拿來現吧,真是莫名其妙,她,竟然真的流淚了耶!
「姊君?」林家明詫異,先前的所有行為都在自己的預測當中,直到這張奇怪的紙巾粘貼在了她的臉上,頓時就把她所有的心思都掩蓋在了那層薄薄的紙後面。她是準備跳起來吼人。打人還是怒氣沖沖要往外闖順便叫嚷著「我要去殺死那個妖女」這樣的話?
都不是!
他只有呆呆地瞪視著在跟前慢慢擴散開來的紙上的濕痕,向來引以為自傲的大腦完全呈現癱瘓狀態,從來沒有過的激動和心酸就這麼整體翻了上來。
他以為自己懂她,可以完全地控制住她的思維動向,可以把握住所有事態的趨勢,可是就在這張薄薄的紙巾面前,他有種覺得自己已經輸了的感覺。
輸給了自己的,已經再也沒有理智可以控制的,徹底愛上眼前這個女人的——心了。
她為什麼哭泣?是以為輸給了她的妹妹,還是因為失去自己?
她的眼淚,到底是為誰在流?
「別這樣,姊君,不要這樣!」他听見有人在說話,然後一直到所有的話都說完了才後悔地發現說話的人是他自己,「我是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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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嗶嗶——嗶——」手機的鈴聲突然響起來的時候,讓兩個正處于尷尬狀態的男女都有了一種松口氣的感覺。
「喂?」姊君粗魯地一把扯下面上的紙巾,打開手機蓋,「我是顏姊君。」……三分鐘後她起身,「主編找我,我,先走了!」然後逃一樣沖了出去。
林家明坐在自己的位于上,正好可以看見那紅色的身影奔出去的時候,分明就有晶瑩剔透的水珠灑落下來,紛飛在風里的枯黃的落葉輕飄飄地落下來,與奔跑中的女子擦肩而過。
心亂,原來就是這樣的一種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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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會走到這樣一步?顏姊君把主編趕出他的辦公室,獨自一個人待在主編辦公室那間陽光透徹、寬敞又單獨的房間里——到底是老板,就連辦公室的氣派都高人一等。
她似乎是越來越搞不懂她自己了,她到底要的是什麼?
說起來自己從來就不是一個很堅強的女人,這個秘密因為不可以告訴別人,所以自己就特別清楚︰然而這個世界光怪陸離的事情太多,因此除非必要,她向來懂得保護自己,眼淚,只在必要的時候落下。
就好像當年她孤身離開喬治的那個清晨,她分不清楚究竟是洛杉磯的雨大還是自己的眼淚比較猛。本來她是可以轉身的,只要一轉身就可以投入喬治的懷抱,和他在上帝的面前宣誓一生一世守護在一起。可是,她知道自己不夠堅強,至少不夠堅強到讓自己相信喬治已經愛上了自己,不夠堅強到有信心在上帝的面前宣誓守護喬治的一生。
那麼現在呢?現在是因為自己有信心了嗎?有信心喬治會回到自己身邊了嗎?還是因為單純地就是不願意自己生命中最青蔥的歲月就這麼跟睜睜地看著它滑過去?擔心現在的家明又是一個當年的喬冶,始終都無法確信他可以愛她嗎?假如是後者,那麼就算付出現在的幸福也尤所謂嗎?
好傷心,那麼痛,簡直比當年還要來得猛烈,不是說年紀大了就會心腸硬一點的嗎?
當年號啕大哭的時候自己還知道自己為什麼傷心,偏偏現在一直痛到眼淚流下來才發現猛然塌陷的心房遠比知道自己為什麼哭的傷心還要來得瘋狂。
「為什麼要哭呢?」姊君喃喃地問著自己,「為什麼呢?」
她癱軟在主編的大皮椅上面,精神處于半恍惚狀態,茫然間很隨意地似乎又一次看見了林家明的名字,這是什麼?姊君拿起桌上寫著林家明名字的信封——紐約道格拉斯報業集團——怎麼了?她抖手展開信件,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到信的內容上面去。
智能化時事追蹤系統,這個名字再熟悉不過,家明為了這套叉叉又圈圈的東西整整閉關了三個月,連自己的胃病都置之不理,原來已經出來了,可是等等,這是什麼意思?
「親愛的麥克——」姊君抬頭看看周圍,沒有人在注意她,就連被趕出去的主編大人都乖乖識相地回家去了,很好,于是她繼續讀下去︰「感謝你邀請我前往紐約,就智能化時事追蹤系統進行指導工作,只是目前我方的工作也剛剛展開,短時間內恐怕對你的邀請無法做出回應——」
為什麼不呢?姊君瞪大了眼楮,讓家明到美國去,就算只是臨時性的,至少可以把妖女和家明分隔開來,當然同時也可以給彼此一個空間和時間,也讓她可以知道自己是不是可以把喬治拉回到自己的身邊……
「顏姊君,你不會太過分了一點嗎?」
她跳起來,「誰?是誰?」躡手躡腳跑到門口拉開一道縫努力看清楚門外是不是有人,沒有人,那麼是誰在這樣申斥她?那巨大的聲音到現在還在她的腦海里面不斷回旋。
手心里面都是汗︰顏姊君這才意識到原來申斥自己的人就是自己。真的是很過分,太自私了,你打算把家明和喬冶當做什麼?
地申吟一聲,閉上眼楮,「把信放回去!」她命令自己,「放回去,不要動它!」但是自己的手就好像是被魔鬼附了身一樣,竟然自動自發地抽出一張雪白的信紙出來,拿起桌上的鋼筆就開始書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