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見是見著了,不過晴姊姊傷心地哭了。」
「所以,竫兒也看見了,所以改變心意追了出去?」
「娘,你到底在高興什麼?我真不懂。」粼粼百思不解地挨近母親,歪斜起單純的小腦袋說︰「若是爹知道這門親事不成,肯定會大發一頓脾氣的。」
「你爹那兒,我若是擺不平,這幾十年夫妻不就白做了?」
王妃氣定神閑地拍拍女兒的手,怡然自得地逛起花園,此刻正值秋高氣爽。
天竫追到綠竹屋,里頭蘇雲和霽宇下著棋,他們說蘇晴還沒回來,那麼,她會去哪兒?
正發愁,遠方縹縹緲緲的靈隱寺吸引了他的視線。天竫當下拔足往奔;他生平第一次這麼強烈地感受到與她心靈相通,心在發熱,體內血液在沸騰,仿佛正跟朝思暮想的女孩兒相互呼應揪扯。
「我在乎的,只有惟淨大哥一個人而已。」
蘇晴一身黛綠衣裳在風中翻飛不停,偶爾懷中那束蘆葦飄下絲絲白絮,飛撲到他胸前。
惟淨為了她,走了;而蘇晴這一輩子將忘不了這個人,死去的人在她心中佔了牢不可破的位置,非他可以取代,永遠也取代不了。打從看見惟淨硬撐著身子守在她身邊那一刻起,他就明白自己已經慘敗。
將一把蘆葦放在墳前,蘇晴敏感地抬起眼,望見天竫一臉憂惻地站在斜後方,霸氣和驕縱都不見了,只剩死了心的憔悴淡然。
「天竫……」
她一開口,天竫全身就緊繃起來。因為惟淨,因為紅玉,如同蘇晴所說的,他們不會在一起,可他就是不願听見這樣的話從她口中說出,至少不要現在,他還沒有能力承受。
「我……我有話想說。」
「等等!」他打斷她,內心掙扎一會兒,又說︰「你先听我說,不管你的決定如何,我打算回絕這門親事,雖然我爹那兒是個難關,可我會堅持下去,除了你,再不娶別人了。」
「咦……」
「你想說什麼,我大概都懂,也總算是懂了,沒辦法……」似乎還有話想說,但因困難萬分,所以又作罷。
蘇晴端詳他清郁的面容,意外竟會見到這麼沮喪的小王爺。
風轉大,天竫看看空曠的四周,對她輕聲道︰「咱們走吧,我送你回去。」
「唔……好。」
一路上他們安靜地走,通常都是天竫走在前頭,蘇晴在後面默默盯著他的背影看,沒有任何交談。天竫不想說,也不願听,所以蘇晴沒吭聲,直到經過一處渠道縱橫的街角,她忍不住開口︰「天竫,你還是不想听我說嗎?」
「等會兒。」
看也不看她一眼,自顧自地走著路,他踩在岸上邊緣,有點像小孩子故意挑戰危險,蘇晴咬咬唇,玩夠手指頭了,又耐不住地說︰「剛剛在惟淨大哥的墳前,我一直在想……」
「拜托……」
不耐煩的抗議讓她不解地停口,怔著,再走著,當她漫不經心的注意力從沿途的洗衣婦人重新回到天竫身上時,那一翦雙眸亮起璀璨的虹彩。
「你知不知道……我喜歡你?」
步履一歪,他整個人摔到渠道里。蘇晴敏捷地躲過四濺的水花,蹲在岸邊看著那往上冒的水泡,天竫在水中鼓著腮幫子睜大眼,撐了半晌才浮出水面。
「你不要緊吧?」
「還不都因為你……突然說那種話……」
蘇晴伸出手,他沒理,逕自爬回岸上擰吧濕答答的袖口,與蘇晴復雜地相對一眼後繼續往前走。
「喂!」天竫的反應完全不在她預料中,蘇晴狐疑地跟了上去。「你這是什麼意思啊?我說我喜歡你耶!」
「別說了!」
仿佛被千軍萬馬追趕,他拔腿就跑,頭也不回,留下一臉愕然的蘇晴。
「天竫!你干什麼呀?停下來嘛!」
她拎起裙擺追上去,追得愈來愈有氣。怎麼回事?突然間,她成了天竫避之唯恐不及的怪物了嗎?
跑了一陣,天竫回頭發現蘇晴竟然跟上來,不禁惱地大叫︰「你干嘛追呀?」
「你為什麼要逃?」
「臭丫頭!你回去啦!」
「你站住我就回去!」
他們追跑一段路,竟跑到西湖來了。天竫再也受不了,停下來彎腰休息,蘇晴喘著氣從後方慢慢走來,兩人互相瞪著對方,好像彼此有不共戴天的仇恨。
西湖湖畔,靜影沉碧,風吹過樹梢的光景詩情畫意地投映在水面上;他們的氣息、思緒漸漸平緩,等著路人三三兩兩地走過。
「你啊……喜歡惟淨那和尚的心情我明白,不信任我的原因我也了解,所以……什麼都別說了。」
「我不說,你怎麼會知道呢?」
他鼓起勇氣正視她多情又無辜的星瞳,質問的口吻︰「你喜歡的、在乎的不是那和尚嗎?」
「沒辦法,我就是喜歡上你了。」
她大剌剌的理直氣壯杠上天竫的錯愕,令他頓時瞠目結舌。
「你……你不要學我講話,這時候還耍我,缺不缺德啊?」
「別又走呀!停下來好好听我說……」
「等我自己能看開一點再听你說啦!」
蘇晴打住腳,眼看他心意已決地愈走愈遠,不平的慍火也隨之膨脹上涌,她低撿起枯枝用力擲了出去,不偏不倚打中天竫後腦勺。天竫頓一下,回頭怒瞪她。
「不跟你一般見識!」
沒想到他竟出奇按捺得住,蘇晴壓下一股氣,對著他背影揚聲喊道︰「你就是不打算停下來了?」
「沒錯!」
「可不要後悔啊!」
「見鬼!打死都不會!」
「那你听好了……」
「什麼啊?」
「懿王府的小王爺殷天竫,二十歲,患了嚴重的懼、高、癥!」
時間,和世上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在這一刻靜止不動;隨風搖曳的枝葉、粼粼波光、路上行人,還有石化的天竫。直到蘇晴輕輕呼出一口氣,對他們指指點點、竊竊私語的行人們又開始各自的路程,人來人往中天竫慢慢轉身,驚愕和憤怒的情緒交雜,使得他的臉看來有些抽搐。
「你……你……你竟然說了……」
蘇晴帥氣地揚了一下頭,瞪視回去︰「是呀!說了,怎麼樣?」
「干嘛還加個「嚴重」的懼高癥啊?我跟你有仇嗎?」
「就算你有懼高癥,我還是喜歡你啊。」
「咦……啊?」
峰回路轉,他不知所措地呆愣住。
「就算你粗暴又頭腦簡單,我還是喜歡。」
「你……」
「就算你已經跟別人指月復為婚,我們兩人身份地位是天淵之別,或者……你已經決定放棄,但我就是喜歡上你了。」
他無法專心感動,因為路人又開始對這曖昧不清的兩人流連觀看。蘇晴顯然沒發現,或說根本不在乎,根本不管他臊熱的臉早已紅通通的一片。
「你獨自去邊疆的時候,被千律烏齊毒打的時候,知道你和紅玉小姐訂了親的時候,我心里都難過死了,尤其每一次要和你分開的時候,我……天竫?」總算注意到不對勁,蘇晴奇怪地在他面前揮了揮手。「你到底有沒有听進去呀?」
「有……有啦!別嚷了,你怕全天下沒听見啊?」他忙拿下她的手,暗暗鎮定下來後,這才定楮在她竄生羞澀的臉龐上。「說老實話,那天你為我擋下那一箭,就夠我感動一輩子了,不管你是不是喜歡我,每當我想到這回事,就開心極了。」
「喜歡你,才那麼做的。我沒那麼勇敢,肯平白無故為人挨箭,又疼,又難受。」
「那……你是喜歡我、在乎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