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自己長成路痴的罪過,盡數推給對方。
「這也怪我?」戴子豪只得苦笑。
不過,她的話倒也解開了盤踞在他心頭的疑惑。
他就奇怪,哪個迷路的孩子會像她一樣,不但一點都不怕,還都笑瞇瞇地等著人家來找,活像個等家人來接放學的小學生。
「不怪你,怪誰?」她理不直,氣倒挺壯的。
「好、好、好。」戴子豪認了,牽起她的手,他討好地道︰「包括早上的事情都是我的錯好嗎,我向妳道歉,拜托妳跟我一起回去好嗎?天大的事情,都可以坐下來談,總之我不會準妳辭職的,公司現下可不能沒有妳。」
他的話,令靜雨逐漸平緩的心情,再度重重地往下一沉。
鮑司不能沒有她,那他呢?他可曾將她放在心上?
很多不願意深思的問題,如今浮上台面,她很難再視若無睹。
盯著兩人交握的手,她用一種復雜的語氣問道︰「子豪哥哥,如果今天我什麼都不會,只是一個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女孩,什麼忙都幫不上,你還會不會這麼緊張地跑來找我?」
「為什麼這麼問?」他松開了她的手,臉上的表情稱不上愉悅。
「從小,你總是在惹嬸嬸生氣的時候,才會主動來找我,還記得我離開台灣那一天,我哭得好慘,可是你連一滴眼淚都沒有流。」
她不知道這是不是就叫作「男兒有淚不輕彈」,抑或是……擺月兌了一個小麻煩,他高興都來不及了,哪里會像她一樣依依不舍?
「就連這次從溫哥華回來,也是托我哥的福,在你面前舉薦我,你才會想到找我回來幫忙。」
一直以來,她的心底其實是明白的,他對自己的感情,沒有像自己對他的深,很久、很久以前就知道了……
自從她去溫哥華之後,他沒有一回主動給她寫過賀卡,每次總要她先寄,並在信上,殷殷囑咐他一定得回信,他才會有動筆的念頭。
他並不特別記掛她,她知道,從他慢吞吞的回信速度,她感覺得到,只是無能為力──不論是對自己,還是對他,只能任日子這樣過下去……
她不願意這麼想,但是有時候,她真的覺得,他對她的好、縱容、疼寵,其實只是因為看重她的「能力」。
她不知道除去了這層利害關系之後,自己對他是否還有意義?
「妳這是……在跟我算舊帳?」他輕問。
「不是。」她臉色蒼白地摀住胸口,「我只是覺得好難過。」
不該有這麼多抱怨的,但是她控制不住,她有好多、好多的委屈,想要傾訴……
「我知道你不會喜歡沒有實力的人,所以在溫哥華的日子里,我每天都用功讀書,大一開始,跟我哥學著怎麼買股票、做股市分析,我盼望著有一天,能成為你的左右手,永遠陪伴在你的身邊。」
他不會知道,為了走到他的身邊,背地里,她做過多少的努力,那是一段艱困的歲月,每一步她都走得格外地艱辛。
所以當裴悅寧在什麼都沒有做的情況下,卻能得到他極高的評價時……她怕了,恐懼向下扎根,在心靈的深處萌芽。
她變得比以前還要積極地去爭取表現的機會,更努力地將每一件事情做到最好,她只能這麼做了,因為這是她唯一能讓他更珍視自己的辦法。
而他也一如預期中的,對她愈來愈好,曾經,她放任自己沉浸在這樣的喜悅當中,即使,她隱約知道這種「各取所需」的方式,算不上是愛……
卻也情不自禁地樂在其中。
「我根本不在乎『明富川』的案子,能帶給公司多大的利益,我只是不甘心輸給裴悅寧,我以為贏了她,你就會喜歡我,可原來不是這樣……」
她太了解他,清楚他絕對不是個會因友情就對對手心慈手軟的人,他是個典型的商人,做不來對自己沒好處的事情。
她不禁要問,裴悅寧對他的意義是什麼?竟讓他不惜違背自己與生俱來的天性?
有時候,她真希望,自己不要這麼懂他,那她就能繼續欺騙自己。
「笨蛋。」他言簡言賅地道。
能力愈強,他就愈喜歡?按照她的邏輯說起來,他最愛的人非阿遠莫屬了,一個人抵十個人用,兼「耐操、好擋、拚第一」。
無端挨了罵,靜雨一點也不動怒,徑自低低地吁了口氣,自嘲地道︰「你罵得對,我的確是笨蛋,而且還笨得要死。」
她解下了頸上的項鏈,遞向他,「但是我可以不讓自己再笨下去。」
「妳這是做什麼?」他不接過項鏈,只是定定地鎖住了她。
「明天我會找房子搬出去,公司方面,我會繼續去上班,至于『明富川』的案子,你想怎麼辦就怎麼辦,我不會再過問。」她半強迫地攤開他的掌心,將項鏈放在上頭,然後將他的五指合攏。
既然他的公司需要她,那她就留下來,直到他完全不需要她為止。
她能為他做的,也就這麼多了……
「妳真的舍得嗎?」他問得很輕、很輕,卻直直問入了靜雨的心坎里。
守護了十幾年的感情,真能說不要,就不要嗎?
難、太難……
閉上眼,她忍痛地點點頭。
他修長的手指撫過她粉女敕的玉頰,低問道︰「既然這麼舍得,妳為何還是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快要哭出來!?
靜雨疑惑地模模自己的臉,她真的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嗎?
可惜現場沒有鏡子,她沒法兒證實他的話是真是假。
趁著她在恍惚的當口,他悄悄將項鏈戴回她的頸上,「明明就放不下,充什麼瀟灑?」
她掙扎地要取下項鏈,他抓住她的一雙柔荑,以商量的口吻道︰「妳先听我說完一個故事,听完之後,如果妳還是決定要把項鏈還給我的話,我絕對沒有第二句話,OK?」
靜雨考慮了一下,勉強同意。
他沒放開她,就這樣握住她柔膩的玉手。
「很久以前,我認識一個小女孩,當時她的父母剛走,她一天到晚都在哭,淚水像流不盡似的,有一次,我正在逃避我媽的追殺,經過她的窗前,看見她在哭,一時心軟,便安慰了她幾句,誰曉得她竟然就纏上我了,像麥芽糖似的,甩都甩不掉,然後非常莫名其妙的,我被迫成了她的保母。」
靜雨的心里一顫,下意識地屏息聆听。
「當時我才十一、二歲,對于照顧女乃娃兒這種差事,真是打從心里覺得討厭,常趕她去跟鄰居的小孩玩,但令我萬萬想不到的是,她連玩個捉迷藏都有本事把自己搞丟。」
有夠麻煩的。
「當時我有個邪惡的念頭,希望她就這樣不見算了,省得我往後還得照顧她。偏偏她很得我媽的緣,而且還蠻有義氣的,每回我媽揍我的時候,她總是護著我,讓我少挨了很多頓揍,看在她還有點用處的份上,我總是勉為其難地去找她回來,不讓她成為失蹤人口上的一名。」
原來他是這麼想的,還真是委屈他了。靜雨不滿地想道。
「後來,他們一家人要移民到溫哥華去,我心里真是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的是從此不用再當她的保母,憂的是以後我媽修理我的時候,沒人能替我擋駕了。」
她臉色變了變,幾乎要拂袖離去,末了,還是硬生生地忍了下來。
「她離開的那一天,哭得只差沒斷氣了,讓我深深地覺得,自己沒流一、兩滴眼淚應付她一下,似乎說不過去,我才準備要哭,她竟然抱著我,說了一句不曉得哪里學來的爛台辭,她說︰『子豪哥哥,等我回來,我要當你的新娘。』在場幾乎听到的人都笑了,只有我覺得好丟臉,當場眼淚也流不出來了,恨不得掉頭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