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相識至今,就一直不斷地作痛苦的抉擇,這一次,竟是要選擇誰才擁有活下去的權利!
他俯身在杜微的唇邊印下一個吻。
他吻得專一,吻得深情,吻得絕望,瞧得每個人都深深動情。
直起身,他拿起梅汝青掌中的六道斷生丸,毫不猶豫地吞進喉嚨。
「二師兄——」成劍俠驚聲尖叫,撲上來欲抓住他。
擲劍輕輕揮手彈開她,臉上帶著肅靜與平淡的表情。他屈下膝蓋,跪在杜微的床前,執起她已不復冰涼的小手,喃喃地說︰「情之所終,此生不渝。一生一世,不離不棄!」
這是他一直對杜微的承諾,他做到了,並且一直堅持到死亡的前一刻。
眾人瞧得傻了,瞧得痴了,瞧得沒有一個人可以移動,只是震驚又動容地目睹著這一幕。
突然,梅汝青出人意料地長聲大笑,打破了這寂靜淒慘的氣氛。
他揚手,在成派眾多弟子的目瞪口呆中拋掉了蒙面的黑紗,露出一張秀美的絕色容顏,徑直走到杜微身前,輕拍兩下,解開了杜微被封住的穴道。
「姐姐,你都听見了。他是個配得上你的人,我放心了!」
眾人更加驚訝了,沉睡已久的杜微就這樣緩緩睜開雙眼,吃力地回握住他的手掌,眼里含著無限的柔情蜜情,亦真亦幻,夢囈般低吟︰「……不離……不棄……」
擲劍的眼淚刷地流了出來,他驚喜地看著杜微虛弱卻由衷的微笑,心中百感交集。
「擲劍大哥,多年未見了!」梅汝青,不,是杜婷對著擲劍深深一拜,「很抱歉我這樣做,你知道,看到姐姐這個樣子,我不得不為她考驗你一下。」
事實上,杜微在他們進來之前就蘇醒了,只是被點了穴道不能出聲。杜婷的考驗,拂劍的回答,她全部盡收心底……
眾人頓時又從震驚變糊涂了,霍思昭最先反應過︰來,「那六道斷生丸……」
「那只是潤喉的藥丸。」杜婷一貫冷淡的表情略現出些尷尬,看樣子她把大家嚇得不輕,似乎做得太過分了。不過看到為了杜微奮不顧身的擲劍,她又欣慰又放心。杜微從此再不會有不幸了。
杜婷、霍思昭、成劍俠默契地走出房門,將諸多弟子的唏噓贊嘆聲關在門外。
至于擲劍,他再一次堅守住亙古不變的諾言,正深情款款地與杜女敕相互凝視。他們歷經離別、火梅、人言與死亡的考驗,終于迎來了已近在眼前的幸福……
***
當霍思昭組織各弟子回歸他們的崗位時,他們帶著一顆顆被突然滌清的心靈會意而去。
成劍俠擦拭著臉上遺留的淚跡,也準備放下糾纏她幾日的失落與傷心,去履行她的職責時,偶然瞟到雪松的枝條微微抖了抖,落下些散碎的雪片。她愣了一下,隨後拔腿疾奔。
她沖出大門,迅速地左右相顧,腳步一刻也不停,使出渾身力氣疾速沖下山,緊迫著一個幾乎辨認不出的白色的身影。
「你快回來……」她急得大喊。
眼看得那影子越行越遠,絲毫投有停下來的打算,她急上心頭,猛然收住腳步,「嗆啷」一聲抽出隨身的長劍,叫道︰「你要是再不回來,我就死給你看!」說著,她咬著牙,長劍橫過來直向頸上抹去!
「不!」眼前白影一閃,那影子閃電般奔回來,一把抓住鋒利的劍身,阻止了她近乎傻氣的行為。
鮮紅的血,從他的掌中流淌出來,滴在潔白無瑕的雪地里,像是綻開的朵朵紅梅。
「你還在乎我嗎?為什麼卻不肯見我?」成劍俠扔下長劍,帶著痛苦和不解問。
她早猜到是他回來了,成派的人口緊密,普通人難覓蹤跡。梅汝青既然可以闖上山,必是有知情的人帶路。她卻不明白他為何煞費苦心地躲避她!
他——柳滿諒,仿佛不覺得手上的疼痛,嘆息一聲,啞啞地說︰「小師妹……」五年不見,她出落得更加標致了,亭亭玉立得像朵玉蘭花,讓他一見便忍不住心馳神蕩。
「你又要丟下我一個人?」她幽幽地說,火熱的眼眸直遁向他逃避的目光,「上次是五年,那麼這次呢?十年?八年?」
柳滿諒痛苦地搖搖頭,「不,不是……」
「那麼你為何要放棄我?」成劍俠終于哭出聲來,「你認為配不上我是不是?一直以來,你都是要把我讓給二師兄的!現在二師兄有了妻子,你又急著把我留給別人了!你對每個人都那麼溫柔體貼,可為什麼你從來都不問問我的心思?為什麼你從來都去理解我心底的願望?」
這一連串的問話將柳滿諒徹徹底底地打倒了。
他是愛著成劍俠的,卻始終不敢承認。
因為,師父是有意將她嫁給擲劍的!一個是他從小最親近的師兄,一個是他默默愛著的師妹,就這樣在師父的授意下結成連理,應該是天作之合吧。所以,他小心翼翼地收藏了這份感情,不敢去面對。
但是成劍俠卻再受不了,她是個敢愛敢恨的火辣女子,有著常人難以比擬的勇氣。所以,她率先揭開了這個隱藏了多年的秘密,滿諒心中永遠的一個痛。
他健碩的身子晃動了一下,痛苦地轉過臉去,一句話也說不出。白衫飄動,映出他飄逸的風姿,亦同他的心情般飄渺恍惚。
就在那一刻,他清楚地看到了成劍俠眼中的熱切與愛意,也感受到自己內心中隱隱欲動的願望,他好想大聲說出來,他是用全部身心愛著她的!
可是不行,他是個一無所有的浪子,用什麼來照顧在他心中奉若神明的成劍俠?他一文不名!
成劍俠在滿諒沉默的臉上看出了掙扎,卻依然讀不懂,她終于絕望了,「或許我該嫁給大師兄,他為了我三十四歲仍然未娶……或許我該嫁給清文,精城振的掌門,我們門當戶對……」
她苦笑著轉過身,似乎自言自語,失神落魄地喃喃重復︰「我早該知道你不愛我,我早該死心的……」
滿諒愣愣地瞅著她慢慢向前進,每一步都走得辛苦異常,他心中突然有什麼意識爆發了,沖破他一直牢牢抑制的防線,直沖腦海。
他踏雪而去,從後面扣住了她的肩膀,帶著難耐的激動與渴望,「不……除了我,你不能嫁給任何人……即使是違背師命……我也絕對不會再放棄你了……」
成劍俠背對他靜靜地站著,任他急切而有力地擁抱,臉頰上掛著淚珠,眼里卻閃過一絲狡黠,不過這些,滿諒是看不到的。
***
成劍俠手捧一個貼著封條的木箱,出現在成派的議事廳里。
成派所有的弟子,霍思昭、擲劍、柳滿諒全部按照長幼次序一一跪倒。他們全都換上了正式場合才穿的服裝,齊齊地跪了一地,氣氛莊嚴肅穆。
成劍俠小心翼翼地將封條撕下,取出了一本年代久遠,紙張泛黃的書卷。
這就是幾百年來成派掌門的掌門手札。每一代新掌門的名字由他的上一任書寫,而上一任掌門一生的功過得失,則由新掌門執筆記錄。
成宗吾曾在所有弟子的注視下,鄭重地將它封印,現在,則由他的女兒重新開啟,填寫進他們心中公認的掌門人選——成擲劍的名字。
成劍俠態度嚴肅端莊,頗有風範,她朗聲念道︰「成派劍系,武林一支。天山以北,護衛一方。今以第二十九任掌門成宗吾之名,傳位于弟子……」
她的聲音突然停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般,驚訝地瞅著手札上父親的遺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