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思昭暴跳如雷,上前一步,咄咄逼人,「你們當真拜過堂嗎?她是你名正言顧的妻子嗎?」
「不錯!」擲劍昂起頭堅定地回答,「青天為證,日月為媒,金玉劍是我們的證婚人!」
「什麼?」霍思昭暴怒的眼楮一下子紅了,「你居然把師父留給小師妹的金玉劍送給她?」他再不留情,狠狠地打壓擲劍,「我告訴你們!你們這樣叫做野合!我不介意你一度迷戀個風塵女子.也不介意你在外落下了青樓酒徒的名聲,還願意將小師妹嫁給你,你不要讓我太失望!」
他的話也同樣激怒了擲劍,「什麼‘青樓’、‘風塵’?那全是這世俗強加給她的!世人不理解她也就罷了,你是我的大師兄,你該懂她的!」
「你還記得我是你的大師兄!」霍思昭怒不可遏,「你還想讓我說到什麼地步?江湖早巳盛傳你會是下任成派的掌門了,她才會死命攀上你!如果你是個平常人,她會甘願放下京城第一名妓的身價委身于你嗎?戲子無情,婊子無義,等到你一文不名,她會趁早將你踢得遠遠的!現在,你不過是沉迷于她的美色勾引罷了!」
「夠了!請你不要繼續侮辱杜微!」擲劍大吼,眼楮也紅了,「我不想跟你解釋太多,是不願意勾起她的傷心事!你也看到她了,你覺得她現在所謂的‘美色’是個什麼樣子?」
他閉上眼,努力調整著呼吸,強迫自己靜下來。好一陣粗聲的喘息後,方才沸沸騰騰的頭腦才漸漸變得冷靜。
「她現在還很美嗎?她現在容貌憔悴,身形銷立,連健康都談不上.何來的美色勾引?」他的眼里閃過一絲痛楚,「她為了救我,沖進了熊熊大火,差一點被燒死!幸虧被救了回來,性命無礙。可身體上到處都有燒傷的印記和疤痕!你瞧見過她的頭發沒有?才二十三歲的華妙年齡,就已經早生華發了!你能說,她企圖以這樣的‘美色’來‘勾引’我這個下任掌門嗎?」
霍思昭驚異地發現,他這個剛硬的師弟,此刻深不見底的眼楮里竟然浮出了一層淡淡的水氣。在過去的幾十年中,他何曾見過這樣子的擲劍?
不,不能心軟。他告訴自己說,這是師父的遺命,這也是他能為小師妹做的惟一的事情!他不可以讓一時的心軟放走擲劍,放走成派昌盛榮興的希望和小師妹認定的丈夫!
「這就是你的回答?」霍思昭慢慢地問,沉下臉,眼神漸漸進出森厲,「那就別怪我門規無情了!」他伸手拉出一條長鞭,藤條做的,黑丑剛硬,光是在空中飛去,就發出令人生畏的可怕聲響,卻遲遲沒有落下。
擲劍看著他和那條鞭子,靜靜地轉過身去,「我的確曾經夜宿青樓,血手殺人,既然觸犯了門規,我甘願領罰。」
好,他根本已經鬼迷心竅了!
霍思昭咬著牙,「嘶——」長鞭像一條毒蛇般飛舞著落在他的肩頭、脊背,劃破了擲劍單薄的衣服和皮膚,帶回張牙舞爪的血漬。
尖利的鞭子咬噬他的肩背時,擲劍的肌肉一哆嗦,冒出了鮮血,卻仍是毫不妥協。
五鞭抽完,霍思昭暴喝一聲︰「我再說一次,這是師父的命令!」他從袖中拿出一串念珠,高舉在頭頂,朗聲說道︰「看清楚,這五鞭是師父打的。我是在代師父傳達遺命,不管你同意與否,七天後,掌門接任儀式正式舉行!」
當擲劍的目光所及,看到那串熟悉的念珠時,他憶起子慈愛的師父生前對他的無數次諄諄教誨,他的頭低下了,胸口在隱隱抽痛。
只這一停頓,霍思昭心中仍然對他存有希望。或許只有逝去的師父可以漸漸改變他的主意吧。只是成派長年無主,已經不能一拖再拖了。另立新掌門,已經迫在眉睫。他現在盡避固執,但是以後他會感激自己的。
他激動地等待擲劍露出悔恨和幡然醒悟的眼神,等待他接過這串念珠戴在手上,等待今後將他的名字書寫進成派幾百年的掌門手札里,也等待一個對他來說既是莫大痛苦,也是莫大安慰的婚禮……
但是擲劍咬緊了已失去血色的嘴唇,一言不發,轉身一步一步離去,高大的肩背挺拔得難以想象,又孤高又桀驁。他慢慢遠去,只給滿臉不敢置信的霍思昭留下一個血肉模糊的背影。
霍思昭的鞭子頹然落在地上,像失了神般,他慢慢將念珠舉在眼前,哽咽道︰「師父,我該怎麼辦?擲劍他完全墜人邪道,不可挽回了!成派劍系的繁榮,小師妹的幸福……他都為了那個風塵女子不放在眼里了!我們這麼多師兄弟的同氣連枝,小師妹的痴心與深情.竟然……全都敵不過一個風塵女子!」
冷清的淚滴在念珠上,迅速讓珠子蒙上一層透明的水氣,像是同樣無可奈何般,又滑落到地面上,映著他竭力在抑制的悲愴泣聲,似乎也像他的心情般,紛亂復雜。
***
火盆里的炭閃著一明一暗的紅光,悠悠然地在房子里燃起溫暖和寧馨。
杜微趴在窗戶邊一遍遍望眼欲穿地等待擲劍的歸來。
滿天星光閃爍,寂靜的雪地里反射著月亮的銀光,周圍的景色歷歷在目,連雪松、梅樹投在地上的影子都清晰可辨。
她用力地揉著早已困乏的眼楮,卻毫無睡意,守著窗兒痴痴盼望、盼望、再盼望。
從夜深人靜,萬藕俱寂時,一直望到天邊浮自傲微出現,太陽騰起在山頂上,給白茫茫的雪地嵌上條黃金色的精致花線,擲劍依然沒有回來。
她按捺住心中的不安,惶惶地等了整整一夜,模模糊糊地,她瞧見有身影在慢慢接近排房,她連忙跳下炕,打開門歡快地飛奔迎過去︰「擲劍,你回來了——」
但那不是擲劍,而是七八個出門做早課剛回來的成派弟子們,他們原本有說有笑有比劃地走成一隊,看見她,卻不約而同靜下來,悄沒聲兒地分散開了。
她收不住腳,險些沖進他們隊伍當中。
她停下來,怯怯地看見他們都像瞧著什麼怪物似的盯著自己,充滿了敵意,雖然都未開口,卻在經過她身邊時,讓她感受到沉重的壓力。
她悄悄打了個冷顫.在他們的目光和壓力下退卻。成派弟子們不再理會她,徑直經過她身邊往大門里走去,像是不約而同地.他們當中有幾個人回過頭來,忿忿地瞪了她一眼,保持著沉默卻是無言的排擠。
「請等一下……」杜微鼓起勇氣.從後面拉住一名弟子的袖角,可憐兮兮地問,「請問你……你知道擲劍在哪里嗎?」她本不想表現得這樣怯弱,卻不由自主地在他們冰冷的注視下畏縮了。
那眉清目秀的男孩子電就只有十六七歲,像是突然被火燙了般。忙不迭甩開她,臉漲得通紅︰「別問我,我不知道!」他用力搓揉著被她踫過的袖子.仿佛要搓掉她留下的痕跡。
她再次鼓起勇氣,追上去幾步問︰「那有誰知道他在哪里?我可不可以見見他?」
那男孩子快走幾步甩掉她,嘴里喊︰「我說了我不知道!你不要跟過來,成派不能讓下賤的女人進去!」
她驀地收住腳步,看著眾人突然間齊刷刷地回過頭來.弟子們年輕的臉上,竟然都帶著冰冷的鄙視與憤恨,像是恨不得碾碎她似的。
這種表情她再熟悉不過了,在北京城里,她曾經無數次不得不面對這樣的表情,但令她不寒而栗的是,她竟然在擲劍的師弟們的臉上,再次見到這久違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