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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劍緣 第14頁

作者︰茶菁

他的聲音喑啞,夜風從半掩的窗戶涼涼吹人,吹得額前幾縷不羈的黑發有些散亂,看起來既受傷又茫然。

他的神志卻是格外的清醒,內心深處甚至還有一種急切的期待,不面對這些讓二人都受傷的問題,他們就沒有將來可言。如果一定要觸及,那就來得更猛烈些吧!

眼看她的臉色隨著他的話越來越蒼白,頭仰得越來越靠後,眼楮也變得越來越空洞與麻木,似乎已經氣若游絲,馬上就要喪失意志時,「難言之隱」四個字已經如暴雷一般,在她耳邊爆炸。

她猛然一把當胸推開了他,騰地從椅中直立起來,咬著牙說︰「你真的想听實話嗎?好,我就告訴你!三年前,我是自己走到挹翠院的門口,向媽媽賣了自己的!沒有人逼我,更沒有人強迫我,更沒有人你所謂的‘難言之隱’!我是受夠了等待你的日子,你一走沒有音信.可是我的終身卻只能跟定了你,再沒有人敢娶我!誰知道你是不是一時興起說要娶我,如果你永遠不回來,我就要為你守一輩子的活寡嗎?所以我自己走進了妓院,賣了我自己,省得青春過後,剩下的除了皮包骨頭,只有一個被未婚夫拋棄的‘棄婦’頭餃!」

他踉蹌後退,幾乎站不穩身子,顫著聲音不敢相信地問︰「你是……自己賣掉了自己……」這與他的猜想越離越遠了,他的思緒像被一團棉絮包圍,它有霧的迷蒙,有雪的淒寒,還有沙的柔軟,怎麼踫觸、敲擊都沒有回音。

「當年你不是也以五十兩銀子買下了我的終身?同樣是賣,我不過是賣得賤些,賣得男人多一些!」她環顧精致的雅閣,處處是珍寶,伸手挽起珍珠簾,好似愛不釋手地撫模,「可是我得到的卻是多得多了!光是這簾子,全部是用大小一樣的珍珠做成,更別提整座雅閣的富可敵國,和全北京城男人們的趨之若鶩!如果嫁給了你,你能給我這些嗎?你連其中一顆珠子的價值都拿不出來!」

這已不再是什麼遮遮掩掩的氣話,而是給予他的最大的侮辱了。燭影下,他健壯高挑的身子搖了兩下,臉色和她的一樣蒼白如雪,手掌攢成了拳,骨節咯咯作響。

餅了良久,他才嘶啞著嗓音慢慢說︰「十娘,我說過你無論說什麼,都絕對不會再一次趕走我。你苦苦等過我五年,我則心甘情願回報給你一生一世!直到你什麼時候終于信任我了,願意把千難萬苦和我一起分攤,或者,願意和我一起離開這個鬼地方,告訴我曾經發生在你身上的事情。在那之前,你不必疲于應付我,視我為敵人。」他從懷里模出一張紙,輕輕放在桌上,「你也不必對挹翠院沒個交代,為保全我的名譽受到她們的責罵。」

她震驚地看著那張銀票靜靜地平躺在桌面上,嘴唇哆嗦著,一行貝齒在上面深深地刻下淺白色的牙印。雅閣內的燭光照得一室亮如白晝,上面明晃晃的墨跡留痕——又是一萬兩!

胸口傳來一陣憋悶,讓她本來蒼白的臉上泛起了潮紅,她揪著胸前的衣服,驚駭的表情驚恐到了極點︰「你……」聲音像是被什麼東西撕碎了,「你哪兒來的這麼多錢?」

他驚異地看著她眼中盈盈閃著反光,開始漸漸蓄出淚珠兒,就像是一陣猛烈攻擊後的疲憊,她的真情實性縱然經過千變萬化的偽裝,也終于經不住開始顯露了。

「我……」他的腦子里飛快地轉過各種念頭,思索著如何穿透她層層的掩飾。卻不知這種游移不定的神情,更加深了她不詳的猜測和戰粟。

她慢慢滑跪在地上,止不住地顫抖成一團,她咬著牙關,死也不肯再松口,嘴唇上都是血紅的印子,全身可怕地痙攣著、抽搐著。

見情形不對,擲劍搶過來幾步把她抱在懷里,焦急地呼喚︰「十娘,十娘!」用力往她的人中處按去。

半晌,她終于「嚶」一聲哭出來,「你這是為什麼……你這是為什麼……」在他懷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他的眼里也迅速涌出了淚。

輕輕地,他抱她到床上,滿含柔情地一遍一遍為她拭淚。

她哭得累了,小鼻子通紅,長而翹的睫毛上還沾著淚珠,更加顯得嬌弱無力。一見到他,她的淚就會泛濫成災,她的痛就會格外難熬,老天派他來,究竟為的是救贖她還是折磨她,她都已經分辨不清了。

「你問我這是‘為什麼’,我卻還要問你是‘為什麼’?」他把她攬進懷里,緊緊地熨貼在胸膛,用體溫溫暖她冰冷的肌膚,渴望能給她慘白的小臉染上一絲血色。「老天讓一男和一女結成夫妻,就是要讓他們風雨共舟,患難與共。可是你卻舍得讓我一個人獨噬不明不白的痛楚!」

她淒淒慘慘地說︰「你該明白的,你要的是杜微,可是她死了。你來尋杜十娘做什麼呢?」

眼見心上人對著自己如此念念不忘,忠而不舍,她卻不能委身與他,共度一生一世,這就已經對她是種極大的折磨了,卻又讓她背負起另一種引誘他墜落的罪惡,這兩塊大石壓得她喘不住氣來,五髒六腑都在受著灼燒之苦。

眼瞅著她眉頭郁結,嘴唇蒼白無色,被折磨得如此痛苦,他忽然激動起來,重重地搖著她窄窄的肩︰「不可以!不可以再瞞下去!你不忍心讓我背上酒色之徒的罵名,卻甘心讓自己深陷囹圄,痛苦不堪。你可知道,這才是對我的最大的煎熬啊!眼瞅著心愛的人墜入苦梅,可是只能無能為力地袖手旁觀!」他深吸口氣,直著嗓子喊出來︰「十娘,你好狠的心哪!」

你好狠的心哪……你好狠的心哪……

他的呼喊聲一遣遍在她腦海中回旋不去。

所有的打擊都不如這一句來得痛入骨髓,播曳的燭影、他深刻而散發著怒氣與痛楚的面頰、被風吹得忽悠的窗戶,眼前的一切都化成了一團團詭異的魅影,向她陰森森地疾速撲過來,穿過她的心房,貪婪地吮吸她汩汩流出的鮮血,當所有的疼痛都集中在胸口一點時,眼前一黑,陷進了黑暗中。

第五章

「下來!」擲劍呆坐在杜微的房間外已經幾個時辰了,他好像和里面昏迷不醒的杜十娘一樣失去了知覺似的,卻突然冷冽地開口。

「哈哈哈哈!」伴著爽朗的大笑聲,有個男子從梁上一躍而下,站在地上,如玉樹臨風,瀟灑地笑看他私自灌酒,自行在桌邊坐了,「把我叫下來喝酒嗎?」

他也不顧擲劍的白眼,自顧自地拿了酒杯,眯著朗目品了一口,「不錯嘛,上好的女兒紅!想不到這挹翠院中除了絕色天香,還有這樣的好酒,」他話鋒一轉,眼中試探之意隱隱欲現,嬉笑道︰「除了這樣的好酒,還有名揚天下、成派下任的掌門,這可真是奇事呀!」

擲劍臉色嚴肅凝重,「少聿,滿諒叫你來的嗎?」

少聿渾身像沒骨頭似的軟軟往桌上一趴,頭疼似的申吟著說︰「拜托!要是滿諒見到我,又要勸我少以青樓為樂,多關心國事家事天下事,滿口的八股道理,天下蒼生,哪會叫我到妓院來?」

若是在平時,擲劍早已為老友唱作俱佳的表演開懷大笑,二人暢飲一杯,可是在這特殊的時候,他滿心滿月復都是杜微,實在無暇和他開玩笑。

「少聿,」擲劍呷了口酒,嘆道,「別的都可以拿開玩笑,只有成派下任掌門一說,不可以瞎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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