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沒有來找茬的。幾年前就曾有過那麼一次,一群混混忽然沖進了樓里,見人就打,逢物就砸,且來去如風不見蹤影,揚長而去之前甚至還留了話,讓她們識相一些,話中之意隱指向主人顧惜惜。
樓中一直安享太平,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不少姐妹和客人都受了傷,顧惜惜自己亦弄得大為狼狽。官府是很快過來了,卻只道是外地災民,查不出什麼究竟。顧惜惜臉微微一沉,當夜,便把幾個資歷較老的姐妹們召集到了房中。
那件事似乎便這樣過去了。除了向受傷的客人賠償和道歉,那些混混也都被抓了起來。供詞只道是另一家青樓老鴇眼紅懷玉樓的風光,指使他們給個警告而已。那家樓一封,人心也定了下來,這件事慢慢也就被淡忘了。當然更不會有人想到,這事會與朝中葉尚書的被貶職,和宮中葉貴人的被打入冷宮有什麼關聯。
而某處房中,那個人卻正微笑著道︰「又借機除去了你們的競爭對手了吧?」
「大好的機會嘛,怎能放過。」顧惜惜撇了撇嘴,冷笑,「不過你那葉美人也忒過分了,我已經這般與世無爭了她也不肯放過,竟指使她爹欺負到我頭上來了。」
「嘖嘖,都打入冷宮了還不夠解你的氣嗎?」他揚眉,「不過比起這個,我倒更關心另一個問題。從前這種事,你不是一般都只找王德或肖天望嗎?怎麼這次終于想起我了?」
她愣了一愣,方道︰「那葉尚書不是一品嗎?官職這麼高,也只有你壓得下了。」
「嗯,有道理。果然是……」點點頭,他若有所思地贊同道,「好借口。」
彼惜惜氣結。
只听他又含笑道︰「其實,你真正想除掉的,只是我宮里的那個吧?」
「那麼惡毒的女人,你就不怕她毀了你整個後宮嗎?而你那個葉尚書,不看看形勢便貿然動手,也是個老糊涂了吧?你還不是借此事除了他?這些,」橫了他一眼,笑靨如花,「你明明都很清楚,非逼我說出來嗎?」
他鄭重地點點頭,「的確。只是覺得你找借口的樣子,真是難得的可愛呢。」
「……」
如果說這世間尚有一人,總能看她的預謀,卻依然能夠縱容甚至配合她的任性,那麼,應該只有他了吧?
有時他也會主動說起宮中情形。
「昨日那蕭閣老的女兒,仗著新近得寵,居然妄議朝政,被我廢了。」
看似漫不經心的樣子。
彼惜惜皺眉,淡然道︰「你後宮里那些烏煙瘴氣的事,又何必拿來煩我?」
他狡黠一笑。若讓她知道了自己只是想看她吃醋的模樣,這一目的就沒法得逞了吧?因而隨口道︰「我只是感慨,這世上難道就沒一個女人,能再像你一樣了嗎?」
她嗤地笑出了聲,縴指輕點,嗔道︰「做了幾年皇帝,怎麼說話反而越來越油了?不過我也不是常常妄圖干涉朝政嗎?哪天等你厭煩了不會也找個借口把我除掉吧?」
他失笑,「你明知你和她們不同,惜惜。」
說到這兒,便不必再多說了。含蓄自有含蓄的曖昧,兩心知便足已。
于是兩人重又進餐。
「那兒,湯漬。」
「唔?」他疑惑地揚眉。
「這兒……」
她俯身過去,乘他不備,在他嘴邊輕輕一吮,眉目間滿滿頑皮的笑意。
他愣了一愣,方意識到是被愚弄,卻是毫不介意的樣子,嘆道︰「你啊……」一臉寵溺,夾了一塊她愛吃的鱸魚便往她嘴里送去,忽然間筷子一松,那鱸魚便連湯帶汁跌跌沖沖沿著她的衣裳滾了下來。
「哪,現在是不是該到了我投桃報李的時候了?」他看著她哭笑不得的神情,一本正經道。
「喂喂,門還沒關哪……你……」
笑且驚叫,夾雜著他模糊的「放心,有人守著」的話語,于是漸漸地,嗔笑聲便響成了申吟。
當所有人眼中的他,只是那個喜怒無常高高在上的君王時,在她面前,他卻依然可以只是越王軒,多年前那個輕薄無賴、飛揚放蕩的邪肆男子。
什麼都不用隱藏,包括殘忍,包括脆弱。
這世間,能叫她與他這般兩個一樣自私一樣冷漠的人遇上了,愛上了,是真的只能解釋成那所謂的天意吧?
看著身邊那人安然熟睡的臉,心中忽然感慨,卻不料那人忽然睜開眼,柔聲道︰」還在想什麼?睡了吧。「
「嗯。」
應了一聲,閉上眼,唇邊猶帶著微微的笑意。
遙遙的東方,第一聲模糊的雞啼依稀響起。
—本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