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居然真的開始對她們都有了戒備?本該是最信任的那些人啊!
我可真是瘋了……
這麼想著,那件事情,卻最終仍然沒再對她們提起過。
有了這一心結,處理事情起來便愈加心力交瘁了。未幾,武試終于如期舉行。顧惜惜亦抽空前去觀看,發覺自己當日隨口一語,倒當真說中了——身著戎甲的肖天望,果然看起來分外英武逼人,惹得場外觀戰的那些女眷們指指點點,媚眼留連不住。
那肖天望于比試之時在人群中看到她,頗為歡喜,只是顧忌被看破,不便明著招呼。好容易比試完了,謝絕了搭訕的隊友之後欲尋找她,卻不見了伊人的身影,空自悵惘不已。
比試結果,毫無懸念地,肖天望自是順利入選。他朝中有越王暗中輔助,又有從前的威名作底,不多時便身居要位,受到了軍中將士的好生愛戴,青王亦是對他頗為看重,因而在他人眼中倒似平步青雲一般。
天氣愈發暖和起來了。才過了清明,窗外的柳樹上便響起了聲聲蟬鳴。這日午餐過後回到房中,看了一會兒賬本,便覺著身子倦怠,強撐著又批了一會兒,終于還是忍不住闔上簿子,躺在床上小憩了片刻。
听著窗外的蟬鳴,依稀間似乎還做了幾個怪夢,只是疲倦不欲起。就這麼似睡非睡間,忽然覺得胸口有什麼東西沉沉地壓了上來。正欲驚起出聲,那東西卻忽然開口,發出那熟悉的聲音,只是听上去有些悶悶的。
「別動。讓我靠一會兒就好。」
睜開眼,她怔了一怔,卻還是放棄了動作;然後方從迷迷糊糊的狀態中慢慢恢復了清醒;良久,卻只是任他靠著,一動不動。
就這麼靜靜地看著他埋在自己胸前的樣子,竟然是前所未見的疲憊——這樣強大的人,也終于在自己面前露出了他軟弱的一面了嗎?
好不容易伺候他睡著,強忍著手足酸麻,小心翼翼地幫他扶到了床上躺下,又輕輕替他蓋上了被子,自己心里不免覺得有些可笑——想她顧惜惜,何時會對別人如此小心在意過了?這般低聲下氣,和他的那些侍妾又有什麼差別?
只是看著他沉睡的臉,卻怎麼都抑不住,心里那一點一點慢慢浮起的柔軟的感覺呵……
他果真睡得很熟呢,不然以平時的警醒,哪能隨便自己這麼折騰?雖然依然是鳳目薄唇,依然是俊美無比的容顏,然而即使在那麼深的熟睡中,他的雙眉也依然是微微蹙著的,不似醒時的那般似笑非笑模樣。
忽然發現,侍寢次數亦是不少,可她居然從沒听到過他夢囈。
從來不習慣傾訴的人……嗎?
其實,或許他也只不過是個……寂寞的孩子……罷了。
一睜眼,看到的便是床頂上青翠的流蘇,厚厚的一層,感覺柔軟而安心。鼻端似乎還漂浮著似有似無的淡淡的香味,非蘭非麝,卻似乎有些熟悉。
才發現,這似乎是他第一次注意到這些小小的細節;也是第一次,能在不是自己的床上這樣安心地躺著發呆。
視線流轉,窗外卻已是昏黑。桌上燃著明亮的燭火,那個女子正伏案支頤,與一堆賬簿奮斗不休;听到身後的他翻身的聲音,轉過頭來給與一瞥,隨即又轉過頭繼續埋首奮戰,口中敷衍似的淡淡一句︰「醒了?」
他沉默了一會兒,亦是淡然道︰「是你把我扶到床上的?謝了。」
「謝謝就免了吧,」她伸了個懶腰,頭也不回,只道,「只要以後別再莫名其妙跑過來打攪人家午睡就行了——害我還差點以為鬼壓床了呢。」
哎,沒聲音?
換作平時,他不是應該會和她針鋒相對做會兒口才訓練嗎?怎麼這麼安靜?
正在心里有些虛虛的時候,終于听到他又開口,只是那句話,卻是更加出乎意料了。
他說︰「謝謝你,惜惜。」
她停筆,轉頭認真地說︰「喂,你沒事吧?怎麼變得這麼有禮貌了?雖然這樣是好多了,但是會讓人很不習慣哪。」
他也不惱,只是這麼專注地看著她,直到她再次感覺寒毛凜立,才微笑道︰「剛才我忽然想到,其實有時候雖然你說話很毒,但其實只是為了不讓我感覺尷尬吧。就像剛才那樣,對不對?」
「又自作多情了?真是想不通你自我感覺怎麼會那麼好……」她撇嘴,重新將頭埋入賬簿中。車馬費,胭脂費,真是,她不過是一段時間不在懷玉樓,這些費用就亂成這個樣子……
看準了她只是故意掩藏被人看透的慌張,他不由自主地微微抿唇,也不去戳破她,只是低低道︰「似乎是真的喜歡上你了啊……怎麼辦?」
「哎?你說什麼?」再轉過頭,某人一臉茫然地問。
「沒什麼。」他搖搖頭,忽而道,「你就不想問問我忽然過來的原因嗎?」
談及正事,她亦鄭重起來,放下筆,轉身道︰「已經讓綠意去問過了——王大管家說,尹妃去世了。」
尹王妃便是他的生母了。他的神色一下子陰鷙了下來,沒再說話。顧惜惜不曾經歷過這種場面,自覺說什麼「人死不能復生」、「節哀順變」之類的話未免過于虛偽,一時間亦想不出什麼話來勸解。只是隱隱又有些疑惑,沉默半晌,終于忍不住月兌口問道︰「那個……問個問題,沒關系吧?」
他抬起頭來,只听她道︰「你和你娘,也就是尹妃,關系不是……不怎麼樣嗎?」怎麼他看上去竟會如此難過?
莫不是他談笑揮灑的表象之下,其實還掩蓋著他的純真本性,至孝之情?
「……」他微微皺起了眉,似乎一時沒反應過來。
彼惜惜又補充解釋道︰「那,她對你而言重要嗎?」
他不假思索,「那是當然——在宮里沒有她和德妃對抗的話,我的實力就會比三哥弱很多。」
良久,頷首。
「……果然,對你而言的確已算是符合‘很重要’的定義了。」看來自己果然是睡迷糊了,才會以為現實如他者也會有真情流露的時候,遂自嘲一笑,道︰「差不多也該餓了吧?據王管家所說,你連午飯都沒吃吧。」
他點點頭,應道︰「沒什麼心思。另外,」停了一停,道,「昨日那北番使者,終于正式向老頭子提出來人選了。」
那般神情,無需多看便知道結果如何了。她知他是在為今後的兩邊的勢力相較而擔憂,強笑道︰「不管怎樣,情況還不是最糟——畢竟你父王仍是偏向于你,而在軍權上,我們也還有肖天望那一著棋。」隨之轉移話題道,「先不說這些了,我已叫人送了肉羹過來,多少吃些吧。」
他不便拂逆她意,,慢慢食畢,忽而又開口道︰「今天晚上,我就留在你這邊了。」
她怔了一怔,面現為難之色,蹙眉道︰「可是……今天我不方便啊。」
「沒事,」他疲倦一笑,「只是想抱著你睡而已……」
她不再多言,點點頭。隨後是疊被鋪床,吹熄了燈燭,安靜地上床,躺在了他身邊,感覺他的臂伸過來,將自己摟入了懷中,動作無比自然而又親密,心中便忽然有了些奇異的哀傷。
那夜,懸崖之底,他們便也是這般互相擁抱取暖的呵——有時候他的某些行為,真的會讓她忍不住想,是不是,他是真的有一些些喜歡她的呢?
說與綠意紫荷等人听,她們定會覺得很是可笑吧?是啊,她與他兩個,本都是那麼自私的人,誰會舍得多付出一些?那些想法,說到底都不過是她自己的一廂情願罷了。萬一讓他得知,只怕她懷玉樓此生便永無翻身逃月兌之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