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她虎視眈眈吞著口水的模樣,只差沒有一把搶過架上的烤魚就算萬幸,完全沒一點兒不好意思的樣子。
昊霆表情全無地看了若蘭一眼,就拿起架上的魚交與她。
「小心燙。」他淡道,可話才落,就听得若蘭咋舌大叫。
「哎呀,好燙、好燙!」才咬了一口,那魚就燙得嘴唇和舌似火燒。她實在沒什麼現吃熱食的經驗,從前在宮里吃東西時,那些由膳房拿來的吃食全不是剛離火的,再怎麼熱也是不燙口的,所以她怎麼也沒想到這剛離火的魚會這般燙人,所以此刻只能齜牙咧嘴地直呼燙。
「我看看。」一听見淒慘的哀叫聲,就曉得警告根本沒發生任何效果;昊霆微皺了眉,攫起若蘭尖小的下頷察看,聲音依然冷冷的,注視她的瞳眸卻是摻了一絲觀察及疑惑。
這真是德穗?是那個柔弱溫婉、縴細靜悄,深受完全閨秀教育的德穗?
不,她斷然不是。雖是同一張面孔,卻是天地般懸殊迥異的性格!
在荒廟乍見她遭人欺凌,那面孔、身形、音色,無一不屬于德穗,差別只在于荒廟中的她多了一份剛強頑拒。
當時,並不作他想,只當是德穗在危難時一反常態地勇敢抵拒,但在她轉醒後卻怎麼不認他這個哥哥了;面對這樣的她,他只覺得無奈。
她不是驚嚇過度而失了心,更不是因高熱而壞了腦,根本她是想扭轉兩人之間的關系;而一向柔順的她也是為此而有勇氣逃婚,就可見其意志之堅。對于如此的她,他無法多說什麼,也只能任其想開。
可是,他錯了!
發高熱時,他可以說她是迷糊了,但兩日下來,熱也退了,而她的行徑卻已不是能用迷糊或因驚嚇而失心來自我安慰了。此時,他不得不承認,眼前這活蹦亂跳的女子絕不是那平日總染著一分愁緒的德穗。或許正因覺察到怪異,所以他也沒在她退熱後強押她回京,而是任她吵著不想見人、要游逛。
見他說要察看自個兒的燙傷,但看了半晌也不言語,銳利的黑眸反像在察探些什麼似的。面對這一泓黝黑,若蘭忽覺不自在起來。
她會不自在?還真是少見!
「哎,你看得不累,可我下巴給你這麼抬著,脖子可會酸呀!」兩人身高的差距使若蘭的確需要刻意抬起下頷,而此時她別開了眸子不與他相對,眼光落至手中的烤魚上頭。「還有,這魚再這麼給冷落下去,到時不燙人可要冰人啦!」拿烤魚作文章胡謅著,只為壓下心頭的一陣怪異;這麼近距離與他對視,還真感迫人。
看慣了五阿哥及皇阿瑪,怎麼還會一瞬間懾于他的氣勢?虧她剛才還在得意不會懾于他的高貴威儀哩!
「你是誰?」昊霆放開了她,但聲調更為沉冷,並以視線代替松開的手緊緊盯著她。絕不是因她半腫的右頰而誤了判斷,一模一樣,真的是與德穗一模一樣的一張臉龐,但這性格卻不是德穗的!
昊霆的話讓若蘭靈活的大眼鬼靈精似地一轉。他終于發現自己一廂情願地錯認了人?她拿起烤魚再度狠咬一口。敢燙傷她?看她不把它給吃個皮骨不剩!
「我不是「德穗」、你心愛的妹妹嗎?」為了之前竟有一瞬間的震懾,若蘭口里含著東西,用力而刻意地撇開心里那一瞬的不自在,呼嚕呼嚕地說著,存心要挑釁。
誰讓他錯認人在先,而又在她體會到他的「好用」之後才發現自己搞錯了!先前不相信她,現在才想甩開她?偏不!
看著她略帶興味的促狹眸光,昊霆心下有些了然。
「你,不是我妹妹。」他扯開一抹了無笑意的笑容,反顯得更深沉而略帶一絲奇異的邪魅。
這個和德穗有著相同面貌、個性卻大相徑庭的女子看來有個頑劣的性子。
說她是,她就說不是——不過,她的確不是——但要說她不是,她就偏要說是;根本是完全游戲人間、以個人快樂為主的處世態度。
昊霆揮開了一貫的冷默,以犀利的眼眸注視著眼前這玩興頗高的女子。他不是沒發現這女子完全不懼于他的冷沉嚴肅,甚至可以開開心心地將他當民使喚對象;雖然她一身小叫化子的裝扮,但她卻全無那種該有的畏怯表現。
為何在開始時他會錯認?
她的眼底閃現著一種與德穗全然不同的聰慧及敏黠光芒,這一點是德穗所不具備的;或許是長年的禮教及閨女教育養成了德穗靜婉的性子,但又是何種教養方式養成了眼前這性情活潑、不怕事的少女?雖然她一身襤褸,但其中隱現的大度氣質卻是遮不住的。
她絕非如外表所示,只是個小乞兒。
「你究竟是什麼人?」他再次問道。她雖不承認自己是德穗,但也未曾訴說自己的真名,仿佛有些難以啟齒;也就是這原因才使他堅決認定她就是德穗,只是一時間又傻又固執地不願承認罷了——想不到,他竟有錯得如此離譜的時候!
而當現在意識到她絕不可能是德穗後,她身上那種全然不同的氣質一一明顯浮現。雖是相同的容顏,但她靈動的眼眸卻帶出截然不同的光彩,是一種有別一般閨女的清新氣質;她的臉還半腫著,但那種因聰慧而產生的促狹模樣卻更顯出她的靈透清麗。
現在,他倒要笑自己傻了,這如何錯認得了?
承受著他的目光,若蘭頓覺自己的心搏有些失控。可怎麼會這樣?當個格格,什麼時候不被人盯著注意瞧?隨時隨地一群宮女太監無不跟前跟後地只專注在她身上,她早習慣了注目禮;但現在,這個一向冷冰冰、不正眼瞧她的男人突然認真地注視著自己,他那雙黑眸竟立刻令她再度不自在起來。她不明白為何心會鼓動得快速起來,但這種陌生的感覺的確令若蘭十分不適應。
可,不壯聲勢也要壯氣勢!
「才說是,又說不是,你怎麼能確定我不是「德穗」?一個大男人說話這樣出爾反爾的!」若蘭一手插腰、一手拿魚指著他,小小胸膛傲然挺起,與這氣勢凌人的男子對抗,而臉上表情則完全是一派俏生生的無賴樣。
他怎麼突然又認定自己不是他妹妹了?下意識的,若蘭伸上一只手模著自己的臉頰。是腫消了嗎?不可能呀,前一會兒她才對著水中的影子生氣哩!
听了她的話,昊霆忽地莞爾。這種事,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哪還用得上「出爾反爾」四字,這無關吧?虧她用得、說得還真像回事!
「長相或許可以一模一樣,但性格卻是裝不來的。」
說她裝?什麼話,她曾幾何時裝過了?
「「裝」?什麼叫「裝」?好像是我刻意騙你一樣,明明是你自己認錯了人還——」若蘭倏地停口,倒抽一氣後自動捂住了嘴。
哎呀!嘴這麼快,說他「認錯人」,這豈不是自掌嘴巴?才想多玩一會兒的哩……這不玩完了嗎?
若蘭心虛地將眼楮骨碌碌繞了一圈,才又移回他的臉上,卻看見他帶著幾分嘲弄人的笑意。
「既然你說我弄錯了,那就表示你的確不是我妹妹了?」昊霆挑起眉,冷淡的面孔首次出現了真正的笑意,頗具挪揄意味。
看見他這表情,若蘭頗不甘心地咬了咬下唇,有些氣唬唬地鼓著腮幫子;是氣自己嘴快,也氣他竟敢擺這等看她笑話的神情,分明是太氣人了!
「知道弄錯人就好了,省得怪別人騙你。」她嘟嘟囔囔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