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東屋的夢乃夫人回來了嗎?」
「我去問一下侍女。」
機敏的小百合快步走去,立刻又轉了回來。
「听說綺羅少主又貧血了。主要的侍女們都跟著夢乃出去了,只留下二、三個有經驗的侍女,正忙成一團呢!」
「哦…妳去照顧他好了。對了,我也去探望一下吧!」
綺羅躍身帶著小百合快步往東屋去。主要的侍女都不在,東屋顯得十分寂靜。
「可能穩定下來睡著了吧!好安靜。」綺羅掀開御簾窺視,弟弟正躺在屏風陰影下,好象睡著了。「肌膚還是這麼晶瑩剔透。」綺羅坐下來,對小百合小聲說。
不但臉長得跟綺羅一模一樣,肌膚還白得像珍珠一樣。當時因為難產,出生時沒有哭聲,周圍的人都以為是死嬰。侍女們失聲大哭、夢乃痙攣發作大聲嘶喊、僧侶的加持祈禱誦經聲響遍府邸,就在一片呼雜混亂中,嬰兒開始哼哼申吟。因為經過一天才發出有點象樣的哭聲;女乃媽喂女乃時又不會吸女乃;好不容易吸了一點又差點停止呼吸…所以,大家都說這孩子絕對養不大。
夢乃幾乎到了半瘋狂的地步,拜托所有宗派的僧侶做加持祈禱,寸步不離的看著他。從那時候起,原本就迷信的夢乃變得更加詭異。終于有一天,說自己在夢中得到了神的旨意。神說為了讓少主平安成長,必須以公主之身來養育他。
「蓬萊山仙人顯靈,跟我約定說,只要把他當做公主撫養,他就會成長、會得到幸福。不然的話,明天晚上就會死了。我合掌求仙人,說一定會把他當公主來養育,只求仙人幫助他。」
迫于夢乃的眼淚攻勢,權大納言只好說︰「這樣能得救的話,妳就去做吧!」
當時,父親看到他連女乃都不能吸,對他的成長也已經絕望了。考慮到夢乃身為母親的心情,就隨她去做了。沒想到,這個喝女乃也會斷氣;一冷就染上肺炎;一熱就會月兌水,常搞得邸內雞犬不寧的少主,卻還活著而且長大了。多病的體質至今未變,但不像從前常常躺在床上,已經能過著像平常人一樣的生活了。只是--被當成公主養大這一點,不像一般正常人的生活。
隨著少主的成長,父親也愈來愈不安,開始跟夢乃商量讓少主恢復男兒之身。可是,夢乃總是說︰「這是我跟蓬萊仙人的約定。公主也是因為這樣才能平安長大的。你難道想殺了我的孩子嗎?」
那瞪著父親的眼神,像是被什麼附了身,顫抖的聲音也充滿了怨恨。父親想,如果惹她生氣,說不定她會變成生靈向他報復,不由得一陣戰栗,不敢再強求她。
瞞著世人,少主被當成公主照顧,愈來愈標致了。
雖稱為姐弟,實際上出生日只相差一天。容貌也都不像各自的母親,而是像極了人稱美女的權大納言之母。兩人就像一對雙胞胎,成長的方式也都不同于常人,讓小百合覺得-
《看來,這一切都只能說是前世因果了……》
「嗯?」睡眠中感覺到人氣,少主微微張開眼楮,看到綺羅和小百合的影子,嚇得臉色大變。「誰?贊岐嗎?」
贊岐是夢乃最喜歡的侍女。俗話說物以類聚,夢乃招來的侍女也都很神經質、很迷信。其中又以贊岐最為顯著,幾乎已經到了瘋狂的地步。從少主誕生時就開始侍奉夢乃,夢乃在夢中得到神旨的事她也知道。所以一直把-將少主養育得比公主還像公主-的使命當作天命,拼命在執行任務。少主稍有一點男生的用語,或舉止不像公主,她就會無情地打下去。
「這樣會被蓬萊仙人咀咒而死的!」
罵少主罵得青筋都冒出來。所以,她對少主而言比鬼可怕。
「什麼贊岐呀!好好張開眼眼看看呀!是我!」
「--啊,姐姐……」公子松了一口氣,擦擦汗。
「你又貧血啦?怎麼回事?」
「剛才不是西屋的政子回來了嗎?車聲人聲吵雜,害我以為是我媽改變行程提早回來,嚇死我了。」
「老天!」綺羅覺得自己的弟弟實在太可憐了。
「夢乃那一行人,二、三天後才會回來的,你怕什麼呀!」
「我就是安不下心來嘛!」
「你真是可憐呀!」
綺羅的同情,讓少主覺得自己很不中用,一面又覺得自己的身世真的很可憐。小時候,被侍女們打扮得漂漂亮亮,左一聲公主右一聲公主照顧得無微不至,都覺得很順理成章。可是,生日的時候,母親夢乃總是向心月復侍女們合掌,哭著說︰「多虧妳們把他撫養得比公主還像公主,他才能平安成長。」
听到這樣的話,少主偶爾會想︰
《像公主一樣撫養,那麼其實不是公主?》
真正受到晴天霹靂般的打擊,是在十歲的時候。
那時有一個下女的兒子叫光男,也差不多十歲。平常掃掃庭院,或是幫侍女們做些雜事。因為長得頗有人緣,個性也很樸實,所以很得侍女們的疼愛,有剩余零食的話就會叫他︰「光男!來一下,有好東西給你唷!」
扁男最喜歡來可愛公主居住的東屋,所以跟東屋的侍女混得很熟。一有事找他做,他就會趕快跑到東屋來。少主經常隔著御簾看到他,所以記得他的臉和名字。每次听到他宏亮的交談聲,或是看到他在庭院走來走去的樣子,就會天真的想︰
《啊-我也真想那樣走路;那樣毫無顧忌地大聲說話啊!做公主實在太辛苦了,不能出御簾一步,一整天坐著。尤其是洗完頭後,一整天頭都好重好重,脖子都快歪了。如果是男生的話,就可以剪短頭發,清清爽爽的,多好呀!》
有一天,難得沒有一個侍女陪在少主身邊。少主一個人呆呆望著庭院,正好看到在池子附近打掃落葉的光男,腳一滑跌到池子里去。他嚇了一跳,可是又不能大聲叫人來,只有不知所措的站站坐坐。不一會兒,光男就自己爬了上來,看看四周,確定沒有人,就把衣服月兌下來,晾在樹干上。
看到光男濕透的(當然是遠遠透過御簾看的),少主不禁張大眼楮,貼近了御簾。盡避出生以來從未接觸過外界,在御簾和屏風的包圍下,生活在狹窄房間的一角。對世俗一無所知。但自己的身體還是只有自己最清楚。
現在,眼前光男的,毫無疑問是跟自己一樣。
自己的皮膚比較白皙,瘦弱多病,肩寬、胸部、手腳的肌肉都不能跟他相比。可是,該有的東西,光男的下面也同樣附著,這一個事實令少主愕然。
《光男跟公主一樣!》
《明明一樣,為什麼穿著和頭發不一樣?》
《因為光男不是有錢人,才那樣打扮嗎?》
《可是,光男沒被稱為公主。》
《這也是因為他沒錢嗎?》
少主東想西想,就是想不出個所以然來。能確定的只有一件-基本上,自己和光男是同一種的人類。
「光男不穿這種衣服嗎?」少主小心翼翼的詢問侍女。
「什麼話!扁男是下女的兒子呀!」侍女笑著說。
「有錢人的話就會這樣穿嗎?」
「有錢人?你是指貴族嗎?不,光男是男孩子,所以不穿小庇(注1)。跟你父王一樣,穿著狩衣或水干(注2)。」
對少主而言,真是一大發現。這麼說來,自己和父親應該是同一種人類了。可是,為什麼自己是跟母親、侍女們穿著同樣的衣服,終日生活在御簾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