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從沉思中醒來時,我已到了圖書室里,薄暮模糊了聚在那里的人影。
我認出了勒麥日先生,牧師,哥薩克公選首領,阿吉達,兩個白衣圖阿雷格人,還有其他幾個人,他們聚在一起進行著最熱烈的秘密交談。
我驚訝地、甚至不安地看到這麼多人聚在一起,而平時這些人並不怎麼來往。我走近他們。
一件事,一件聞所未聞的事發生了,使整個山里的居民騷動起來。
有人報告,兩個從里約•德•奧羅ヾ來的西班牙探險家出現在西部的阿德拉•阿赫奈特。
塞格海爾—本—謝伊赫剛听到消息,就立刻準備出發去找他們。
動身之際,他接到按兵不動的命令。
從此,不可能有任何懷疑了。
破天荒第一次,昂蒂內阿墮入情網。
ヾ原西屬撒哈拉的南部地區。
第十五章
塔尼—杰爾佳的怨訴
「呼,呼。」
我迷迷糊糊地醒了,剛才我竟在半睡半醒中睡著了。我微微睜開眼楮,身子猛地往後一仰。
「呼。」
在我的臉前兩尺的地方,出現了希拉姆王的帶黑點的黃鼻子。獵豹看見了我醒來,但它並不太感興趣,因為它正打哈欠呢;它的深胭脂色的大嘴懶洋洋地張開又合上,漂亮的白牙閃閃發光。
這時,我听見一陣笑聲。
那是小塔尼—杰爾佳。她坐在我躺著的沙發旁邊的一張墊子上,好奇地看著我與獵豹的對峙。
「希拉姆王感到煩惱了,」她覺得該對我解釋一下,「我帶它來的。」
「好啊,」我低聲埋怨說,「不過,請告訴我,它不能到別處去煩惱嗎?」
「它現在孤零零的,」小泵娘說,「人家把它趕出來了。它玩的時候聲音吵人。」
這幾句話讓我想起了昨天的事情。
「如果你願意的話,我讓它走,」塔尼—杰爾佳說。
「不,讓它在這兒吧。」
我同情地看了看獵豹。我們共同的不幸使我們接近了。
我甚至撫模了它那隆起的額頭。為了表示滿意,希拉姆王伸了伸懶腰,露出了琥珀色的巨爪。地上的席子這時可要大受其苦了。
「還有加雷,」小泵娘說。
「加雷!還有什麼?」
這時,我看見塔尼—杰爾佳的膝上有一只奇怪的動物,象大貓一樣大,扁平的耳朵,長長的嘴,淺灰色的毛很粗糙。
它瞪著可笑的、玫瑰色的小眼楮,望著我。
「這是我的,」她說。
「說吧,」我不高興地說,「完了嗎?」
我的神情大概是很不高興,很可笑,引得塔尼—杰爾佳大笑起來。
「加雷是我的朋友,」她嚴肅起來,「是我救了它的命。它那時很小。改天我再給你講吧。你看它多可愛。」
她說著,把它放在我的膝上。
「你真好,來這兒看我,」我慢慢地說,把手放在小動物的上,「現在幾點了?」
「九點過一點兒。看,太陽已經很高了。讓我把窗簾放下來。」
房間里頓時暗下來。加雷的眼楮變得更紅了,希拉姆王的眼楮更綠了。
「你真好,」我繼續這樣想著,「看得出來,你今天沒有事。你還從來沒有這麼早來過呢。」
小泵娘的額上掠過一抹陰雲。
「我沒有家,的確,」她幾乎是生硬地說。
于是,我更注意地看了看塔尼—杰爾佳。我第一次意識到她很美。她的頭發卷曲適度,披散在肩上。臉上的線條明淨極了︰直鼻,小嘴,薄唇,下巴堅毅。膚色不是黑的,而是一種紫銅色、身材苗條柔軟,與那種保養得很好的黑人將來會有的那種可惡的、油膩的豬血腸子似的身體毫無共同之處。
一個很寬的銅圈套在前額和頭發上,成了一個沉重的額飾。手腕上和腳腕上戴著四個更寬的鐲子,穿著織有金線的綠綢做成的緊身長衣,胸前尖開口。綠色,銅色,金色,集于一身。
「塔尼—杰爾佳,你是桑海人嗎?」我溫和地問道。
她帶著某種自豪感頂了我一句︰
「我是桑海人。」
「古怪的小家伙,」我想。
顯然,有一點塔尼—杰爾佳是絕口不談的。我想起來了,當她跟我談到人家趕走了希拉姆王的時候,她是以一種幾乎是痛苦的神情說出那個「人家」的。
「我是桑海人,」她說,「我生在加奧,尼日爾河上的加奧,桑海人的古老首都。我的祖上統治著曼丁扮大帝國。即使我在這兒是奴隸,那也不應該蔑視我。」
在一縷陽光中,加雷的小坐在地上,用前爪捋著發亮的小胡子;希拉姆王趴在席子上睡著了,不時地發出一聲嘆息似的呼嚕聲。
「它作夢呢,」塔尼—杰爾佐說,一個指頭放在唇上。
「只有美洲豹才作夢,」我說。
「獵豹也作夢。」她一本正經地說,好象根本沒有體會到這句巴拿斯風格的玩笑的妙處。
一陣沉默。然後,她說︰
「你該餓了。我想你不會有興致去跟那些人一塊兒吃飯。」
我沒有回答。
「該吃飯了,」她說,「如果你允許的話,我去找吃的,你的和我的。我也把希拉姆王和加雷的領帶來。心里不痛快的時候,不應該一個人待著。」
金綠兩色的小仙女出去了,沒有听見我的回答。
就這樣,我和塔尼—杰爾佳建立了友誼。每天早晨,她帶著兩頭野獸到我房里來。她極少跟我談起昂蒂內阿,即使談到了,也總是間接地。她不斷地看到的那個我啟唇欲出的問題,似乎是她所忍受不了的,我感到她在躲避所有那些我自己也是大著膽子談及的話題。
為了更好地回避那些話題,她象一只焦躁的小鸚鵡,說呀,說呀,不停地說。
我病了,這個穿綠綢戴銅飾的小修女所給予我的照顧是無與倫比的。兩頭野獸,大的和小的,在我的床的兩側,在我發昏的時候,我看見它們憂郁、神秘的眸子緊盯著我。
塔尼—杰爾佳用她唱歌似的聲音,給我講她的美麗的故事,其中她認為最美的,是她的生活的故事。
只是在後來,突然間,我意識到這個小野人已經多麼深地闖進了我的生活。不管你現在哪里,親愛的小泵娘,不管你看見我的悲劇的那個平緩的河岸在哪里,看一眼你的朋友吧,原諒他沒有一開始就給予你應有的注意吧。
「關于我的童年,」她說,「我總是記得這樣一幅畫︰朝氣蓬勃的、玫瑰色的太陽,在一片早晨的水氣中,升起在一條波浪寬闊平滑的大河上,多水的河,尼日爾河。那是……你沒听呀。」
「我听呢,我向你起誓,小塔尼—杰爾佳。」
「真的,我沒讓你厭煩嗎?你願意我說嗎?」
「說吧,塔尼—杰爾佳,說吧。」
「那好,我跟我的小伙伴們,我對她們非常好,我們在多水的河邊,在棗樹下玩耍,棗樹是杰格—杰格的兄弟,它的刺刺破了你們的先知的頭,可我們叫它天堂樹,因為我們的先知說,天堂的選民在它的底下停留ヾ,它有時候是那麼大,那麼大,一個騎士一百年也穿不過它投下的陰影。
「我們在那兒編美麗的花環,用金合歡花、粉紅色的馬檳榔花和白色的鐵線厥花。然後,我們把花環扔進綠色的水中,那是為了避邪,而當一頭河馬噴著鼻子伸出它那兩頰胖乎乎的大腦袋時,我們就象小瘋子一樣笑起來,不懷惡意地用花環打它,宜到它在一片水花中沉下去為止。
ヾ《可蘭經》,第66章,詩句和第17節。——拉魯先生注
「這是早晨。中午,火辣辣的太陽照遍輕輕發出爆裂聲的加奧,人們睡午覺,一片死一般的寂靜、然後,當炎熱退了,我們又回到河邊,去看披著銅甲的大鱷魚在蚊蟲籠罩的河岸上慢慢起來,陰險地鑽進鄰近澇窪地的污泥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