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在前面,莫朗日跟著他,我斷後,火成岩的各種最有意思的標本時時映入我的眼簾,但毫無用處,我對這些事情已經不感興趣了。另外一種興趣控制了我。莫朗日的瘋狂變成了我的瘋狂。如果我的同伴過來對我說︰「我們簡直是在胡鬧,回去吧,回到預定的路線上,回去吧,」那個時候以後,我將會回答他︰「您是自由的。我嘛,我繼續往前走。」
第二天傍晚時分,我們到了一座黑魆魆的大山腳下,我們頭上兩千米的地方展現出破碎的牆垛的輪廓。那是一座巨大的、幽暗的稜堡,配有封建時代的尖脊主塔,襯在橙色的天空中,輪廓鮮明得令人難以置信。
那幾有一口井,幾棵樹,是我們進入霍加爾高原所遇見的第一批樹。
一群人圍著那口井。他們的駱駝系著絆索,尋找著頗成問題的食物。
那些人看見我們,不安地聚在一起,擺出防守的架式。
艾格—昂杜恩回過頭來對我們說︰
「埃加里的圖阿雷格人。」
他朝他們走去。
這些埃加里人都是漂亮的男子漢。他們是我所見過的最高大的圖阿雷格人。他們出人意料地殷勤,離開了水井,讓我們使用。艾格—昂杜恩跟他們說了幾句話。他們望著莫朗日和我,帶著一種近于恐懼的好奇心,不過總還是含著敬意。
我從鞍上的袋子里拿出一些菲薄的禮物,卻被他們的首領拒絕了,這種謹慎令我驚奇。他好象連我的目光都害怕。
他們走了之後,我向艾格—昂杜恩表示了我的驚奇,我過去與撒哈拉的居民接觸時,幾乎沒有見過這樣的謹慎。
「他們跟你說話時懷著敬意,甚至懷著恐懼,」我對他說。「但是,埃格里部落是高貴的。而你說你屬于的那個凱爾—塔哈特部落卻是個奴隸部落。」
艾格—昂杜恩陰沉的眼楮中閃過一絲笑意。
「這是真的,」他說。
「那麼?」
「那是我跟他們說,跟你和上尉,我們去魔山。」
艾格—昂杜思用手指了指那黑色的大山。
「他們害怕了。霍加爾高原上的一切圖阿雷格人都害怕魔山。你看到了嗎?一听見它的名字,他們就逃了。」
「你是領我們去魔山嗎?」莫朗日問。
「是的,」圖阿雷格人說,「我跟您說的銘文就在那兒。」
「你事先並沒有跟我們說到這一細節。」
「那有什麼用?圖阿雷格人害怕伊爾希南,頭上長角的魔鬼,它們有一條尾巴,以毛當衣服,讓畜群和人象得了臘屈癥一樣地死去。但是我知道羅米人ヾ不怕,他們甚至還嘲笑圖阿雷格人的恐懼呢。」
「你呢,」我說,「你是圖阿雷格人,你不怕魔鬼嗎?」
艾格—昂杜恩指了指他胸前白色念珠串上掛著的一個紅皮小口袋。
ヾ阿拉伯人對基督徒和歐洲人的稱呼。
「我有護身符,」他莊重地說,「尊貴的西迪—穆薩親自祝福過的。還有,我跟你們在一起。你們救了我的命。你們想看銘文。讓阿拉的意志實現吧。」
他這樣說完,就蹲下了,掏出帶著銅煙鍋的長長的蘆桿煙斗,莊嚴地抽起來了。
「這一切都開始變得奇怪了,」莫朗日走近我,輕輕地說。
「別夸張,」我回答道,「您跟我一樣記得那一段,巴特赫講他在伊迪南的旅行,那就是阿杰爾的圖阿雷格人的魔山。那地方聲名狼藉,沒有一個圖阿雷格人肯陪他去。但他還是回來了。」
「他是回來了,不錯,」我的同事反駁說,「但是他一開始就迷了路。沒有水,沒有食物,差一點餓死渴死,甚至到了割開血管喝血的地步。這種前景毫無引人之處。」
我聳了聳肩,反正我們到了這兒,這並不是我的錯兒。
莫朗日明白我的動作是什麼意思,覺得應該表示歉意。
「不過,我很想,」他帶著有些勉強的快活接著說,「與這些魔鬼接觸接觸,驗證一下彭波紐斯•梅拉提供的情況,他見過它們,也恰恰是說它們在圖阿雷格人的山中。他把它們稱作艾及潘,布雷米安,岡發桑特,薩蒂爾……他說︰岡發桑特赤身,布雷米安沒有頭,臉長在胸膛上,薩蒂爾只有一張人臉,艾及潘就象大家說的那樣。薩蒂爾,艾及潘……真的,听到這些希臘名字用在這里的野蠻魔鬼身上不是很奇怪的嗎?相信我,我們已經找到了這樁奇事的線索;我有把握,昂蒂內阿將是一些獨特發現的關鍵。」
「噓!」我說,一個指頭放在嘴上,「听。」
在大步降臨的夜色里,一種奇怪的聲音在我們周圍響起來了。象是一種斷裂聲,接著是一陣悠長而淒厲的嘆息聲,在周圍的山谷中回響。我覺得,整個黑色的大山突然申吟起來了。
我們看了看艾格—昂杜恩。他一直在抽煙,眉頭都不皺一皺。
「魔鬼醒了,」我說了一句。
莫朗日听著,不說話。他肯定也象我一樣明白︰曬熱的山岩,石頭的破裂,一系列的物理現象,想起來梅農的會唱歌的雕像ヾ……但是,這未曾料到的齊鳴仍然令人難受地刺激著我們的神經。
可憐的布—杰瑪的最後一句話浮現在我的腦際。
「恐怖之國,」我輕輕地說。
莫朗日重復了一句︰
「恐怖之國。」
這場奇特的奏鳴停止了,天上出現了第一批星星。我們懷著無限感動的心情,看著那些細小蒼白的天上一個個地點燃了。在這悲慘的時刻,它們把我們,與世隔絕的人,被囚禁的人,迷途的人,和我們的更高緯度上的兄弟們聯系起來,這個時辰,在那些突然閃現出電燈的白光的城市里,他們正瘋狂地擁向那平席的娛樂。
ヾ古希臘忒拜城附近的兩座巨大的雕像,曙光初照時,能發出悅耳的聲音。
Chet-Ahadhesahetisenet
Materedjred-Erredjeaot,
Mateseksekd-Essekaot,
Matelahrlahrd'Ellerhaot
Ettasdjenen,baradtit-ennitabatet.
這剛剛升起的緩慢的喉音,是艾格—昂社恩的聲音。在萬份俱寂之中,這聲音是那麼莊嚴和憂郁。
我踫了踫圖阿雷格人的胳膊。他用頭向我指了指天上一個閃閃爍爍的星座。
「七星座,」我向莫朗日小聲說,指著那七顆蒼白的星星。這時,艾格—昂杜恩又用他單調的聲音,唱起了那支淒涼的歌︰
夜的女兒有七個︰
瑪特勒吉萊和埃勒吉奧特,
瑪特塞克塞克和埃塞卡奧特,
瑪特拉赫拉赫和埃勒哈奧特,
第七個是男孩少了一只眼。
我突然感到一陣不舒服。我抓住了圖阿雷格人的胳膊,他正準備第三次唱這段歌。
「我們什麼時候到那有銘文的山洞?」我粗暴地問道。
他看了看我,以慣有的平靜回答說︰
「我們到了。」
「我們到了?你還等什麼,不指給我們?」
「等你們問我,」他不無放肆地答道。
莫朗日一躍而起。
「山洞,山洞在那邊嗎?」
「在那邊,」艾格—昂杜恩站了起來,從容不迫地說。
「領我們到山洞去。」
「莫朗日,」我突然感到不安,「天黑了,我們什麼也看不見。也許還遠著哪。」
「離這兒還不到五百步遠,」艾格—昂杜恩頂了一句,「山洞里有的是干草。點著草,上尉會看得跟白天一樣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