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我和同事們一起喝冷飲的時候,他們說,「你那位上尉看樣子好得很啊。」
「好得很。」
「你跟他肯定不會有麻煩的。你可要小心點,別讓他把功勞都搶了去呀。」
「我們的工作不一樣,」我含含糊糊地說。
我陷入沉思,一味地沉思,我發誓。我已經不怨恨莫朗日了。但是,我的沉默使他確信我對他懷著仇恨。而後來關于那件事疑心四起的時候,所有的人,你听清楚,所有的人,都這樣說︰
「有罪,他肯定有罪。我們看見他們一塊兒出發,我們可以肯定。」
有罪,我是有罪……但是,出于這樣卑鄙的嫉妒之心……多麼令人作嘔!
既然如此,那就只好逃了,逃,一直逃到那些再也踫不見思想著和推論著的人的地方去。
突然,莫朗日來了,挽著少校的胳膊。看來,少校對這次相識很高興。
他大聲地介紹說︰
「莫朗日上尉,先生們。我向你們擔保,這是一位老派的軍官,喜歡熱鬧。他想明天走。我們應該為他舉行個招待會,熱烈得讓他在兩個小時之內改變主意。您看,上尉,您得跟我們待上八天啊。」
「我听憑德•聖—亞威中尉的調遣,」他答道,溫和地微笑著。
閑談開始了。踫杯聲和笑聲交織成一片。新來的人帶著一種敗壞不了的好情緒不斷地給同事們講故事,我听見他們笑得前仰後合。而我,我從未感到如此憂郁。
時候到了,大家進入餐廳。
「坐在我的右首,上尉,」少校叫著,越來越高興,「我希望您繼續給我們講巴黎的新聞。您知道,在這兒,我們什麼也不知道了。」
「遵命,少校,」莫朗日說。
「請坐,先生們。」
在一片搬動椅子的快樂的喧鬧聲中,軍官們就坐了。
我兩眼一直沒離開莫朗日,他一直站著。
「少校,先生們,請允許,」他說。
就坐之前,莫朗日上尉時刻都顯得最為快活,而現在,他兩眼微合,輕聲背誦起Benediciteヾ。
ヾ天主教的餐前祝福經,首句為「Benedicite」。
第四章
生菜的危害
在艾格—昂杜恩和布—杰瑪見面的一剎那間,我似乎看到兩個人都一震,隨後又都壓下了。我再說一遍,這只是一瞬間的印象。但是,這足以促使我決定,一當我和向導單獨在一起的時候,就稍微詳細地詢問一下我們的新伙伴的情況。
這一天的開始已經使我們相當疲乏了,我們決定到此為止,就在洞里過夜,等待洪水完全退去。
醒來以後,我正在地圖上標出當天的路線,莫朗日靠近了我。我注意到他的神色有些拘謹。
「我們三天以後到達錫克—薩拉赫,」我對他說,「甚至可能後天晚上就到,只要我們的駱駝走得好。」
「我們可能在此之前就分手,」他說得很清楚。
「怎麼回事?」
「是的,我稍稍改變了我的路線。我不想直接去提米薩奧了,我很高興先去霍加爾高原內部看看。」
我皺了皺眉頭︰
「這個新主意是怎麼回事?」
同時,我用眼楮找尋艾格—昂杜恩,昨天晚上和早些時候,我看見他和莫朗日談話來著。他正平靜地修鞋呢,涂有松香的線是布—杰瑪給他的。他一直不抬頭。
「是這樣,」莫朗日解釋說,越來越不自在了,「這個人說,類似的銘文在東霍加爾的好幾個山洞甲都有。這些山洞離他回去的路上不遠。他要經過提特。從提特到提米薩奧,中間經過錫來特,至多二百公里。這幾乎是條傳統的路線,比我們分手之後、我獨自從錫克—薩拉赫到提米薩奧走的路程短一半。您看,這也是一點兒理由促使我……」
「一點幾?太少了,」我反駁說,「您的主意是不是完全定了?」
「是的,」他回答說。
「您打算什麼時候離開我?」
「我想就在今天。艾格—昂杜恩打算進入霍加爾的那條路與這條路在距這里差不多十六公里的地方相交。因此,我還有個小小的請求向您提出。」
「請。」
「我的圖阿雷格同伴丟了駱駝,您能否把馱東西的駱駝留給我一頭。」
「馱著您的行李的駱駝和您騎的駱駝一樣屬于您,」我冷冷地回答說。
我們沉默了一會兒。莫朗日不說話,顯得局促不安。我正在看地圖。在未經勘測的霍加爾地區,差不多到處、特別是南部,在設想的茶褐色群山之中,白點很多,簡直是太多了。
我終于說活了︰
「您向我保證看了這些不得了的山洞以後一定經提特和錫來特去提米薩奧嗎?」
他望著我,不明白。
「為什麼提這樣一個問題?」
「因為,如果您向我作出保證,當然,我與您同行又不使您討厭的話,我陪您一塊兒去。我也多走不了二百公里。不過是不從西邊去錫克—薩拉赫而從南邊去罷了。」
莫朗日感動地望著我。
「您為什麼要這樣做?」他輕輕地說。
「親愛的朋友,」這是我第一次這樣稱呼莫朗日,「親愛的朋友,我有一種感覺,在沙漠里非常敏銳,這就是危險感。昨天早晨發生風暴的時候,我已給過您一個小小的例證了。您雖然精通岩石上的雕刻這門學問,但您並不很清楚霍加爾是怎麼回事,也不知道在那兒會遇到什麼。因此,我不願意讓您獨自去冒險。」
「我有向導,」他帶著可愛的天真說。
艾格—昂杜恩一直蹲著,縫他的鞋。
我朝他走過去。
「你听見了我剛才對上尉說的話嗎?」
「听見了,」圖阿雷格人平靜地說。
「我陪他一塊兒去。我們在提特與你分手,你要想辦法讓我們順利到達。你建議領上尉去的地方在哪兒?」
「不是我向他建議,是他向我提出了要求,」圖阿雷格人冷冷地說。「有銘文的山洞在往南走三天的地方,在山里。路開始時相當不好走,但隨後就拐彎了,不用費勁就到提米薩奧了,有很好的井,塔伊托克的圖阿雷格人去那些井飲駱取,他們很喜歡法國人。」
「你熟悉路嗎?」
他聳聳肩膀。他的眼中有一絲輕蔑的笑意。
「我走了二十次了,」他說。
「好吧,前進。」
我們走了兩個小時,我沒有跟莫朗日說一句話。我明確地預感到我們的瘋狂,我們正滿不在乎地在撒哈拉最陌生、最危險的地區中冒險。二十年來,所有旨在破壞法國的進取的行動都出在這個可怕的霍加爾高原。而我竟欣然同意這次瘋狂的莽舉!我退不回來了。老是用這種惡劣情緒來破壞我的行動又有什麼用處呢?再說,應該承認,我們的旅行所開始具有的這種新格調絲毫也不令我生厭。從這時起,我感到我們正走向某種聞所未聞的東西,走向一種可怕的奇遇。一個人經年累月地作沙漠的客人,是不會不受到懲罰的。遲早它要控制你,毀滅優秀的軍官、膽小的官員,使其喪失責任感。在這些神秘的絕壁、幽暗的僻壤背後存在著什麼?它們使最杰出的神秘追逐者束手無策……往前走,我跟你說,我們就這樣一直往前走。
「您至少確信這段銘文的價值可以證明我們值得做這一次嘗試吧?」我問莫朗日。
我的同伴不由得抖了一下。我知道,他從一開始就害怕我是不情願地陪他的。我一給了他說服我的機會,他的顧慮出消失了,顯出勝利在握的神氣。
「從來,」他回答道,有意控制住聲音,但掩飾不住那一股熱情。「從來沒有在這麼低的緯度上發現希臘銘文。它們被提到的極限在阿爾及利亞和克蘭尼前部。您想想看,居然在霍加爾發現了!的確,這一次是用圖阿雷格文翻譯過來的。但是,這一點並沒有降低這件事的意義,相反還提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