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後你為何沒想過要回台灣呢?」紀龍開好奇的問。
「當初我要嫁給展桓的父親時,我在台灣的家人極力反對,甚至不惜與我月兌離親子關系;如今我沒了身分,我的孩子變成私生子,再加上戰亂使得中文學校一間間的停課,我失去了工作,我們的生活簡直被逼上絕路,還好暫時找到這份別墅的管理與清掃工作,才讓我們有個棲身之所。所以如此狼狽的模樣,教我如何有顏面回台灣?
這就是屬于自己自尊上的悲哀吧!不是在自己的土地上時,可以忍辱偷生、可以受他人歧視,就是不能忍受同胞、家人對自己的唾棄、怒罵;再說,混血兒在這里因為有不少相同際遇者,所以較能夠讓人接受,不像台灣保守的民風,混血兒被視為異類。所以就算在越南如何的孤苦無依、日子如何的艱難,我還是選擇留下來。」她潤潤干澀的嘴唇,端起了幾上的茶,緩緩的就口啜了一點茶。
紀龍開沉思一下,「展桓的中文說得極好,是你教的嗎?」
「是的,展桓似乎有語言上的天分,除了中文他還會說法語和英語,因為戰爭使學校停了不少間;而我們這里離學校又遠,加上經濟上的因素,所以目前是由我在教導他們兄妹。」
「我想我們對彼此都很坦誠了,我就開門見山的說吧!我很喜歡展桓這孩子,不單是因為他救起了我的女兒,當我第一眼在溪邊看到他時,我就認為他是個可造之才。」
紀龍開自坐椅上站起,雙手交握在身後,緩踱著步,提出了他的計劃。
「小菱現在是小學三年級,但是這里的學校教學情形並不理想,所以我打算聘請你為小菱的家庭教師,讓你加強她中文的基礎以及法語、英語;以後你就帶著兩個孩子住到我家來,我會讓他們接受與小菱一樣的教育、一樣的家庭環境。老實說,小菱自從她母親死後一直很孤單,雖然我極為疼愛她,但這是不夠的;她還是需要一個像你這樣的老師來教導她,而且有同年齡的玩伴,對她一定會有正面影響,不知你意下如何?」
「這……」史素芬猶豫著。
「我想今天的事件或許是上蒼有意的安排吧!我一直在為小菱找一位精通多國語言的家庭教師,現在我是以一個父親的身分與你提議這件事,無關恩情不恩情;而且話又說回來,若你沒有這份本事,我也不會做這樣的提議。」
史素芬佩服紀龍開除了做生意的手腕高超外,說服人的口才也是一流。自從丈夫去世後,她帶著兩個孩子在戰火中求生存,該有的尊嚴早己被生活的重擔壓得消失殆盡;這些年的隨波浮沉,使她幾乎喪失一個為人師表應有的信念,如今他的一番話,讓她重拾人格尊嚴與自信。
她笑著回答︰「紀先生都這麼說了,若我還是拒絕的話,豈不是不識抬舉了?」
「言重了,那麼以後小菱就勞你多費心了,史老師。」
「我一定會盡我所能,希望不會讓您失望。」
「好了,既然以後是一家人,我想客套話就不用多說,希望你可以把這里當作自己的家一樣,不要受到拘束;兩星期後,等展桓的傷好一點,那時我們就一起回西貢市吧!」
「好的,紀先生。」史素芬帶著淺淺的微笑,允諾下來。
第二章
扁陰如梭,轉眼間史素芬一家人已在紀家住了近五個年頭。自從他們住進紀家後,最快樂的就是紀菱,她有了同年齡的史詠虹作為玩伴,兩人就像姐妹一樣要好;史詠虹是個性情開朗的女孩,她的開朗也影響了紀菱,讓她也活潑起來,笑容不時掛在她那隻果般的臉蛋上。
十八歲的史展桓已是個俊朗偉岸的青年,紀龍開看人的眼光與投資生意一樣獨到,他不但是上進且懂事的青年,杰出的才華也使他成為紀龍開事業上不可或缺的左右手。
史展桓在住進紀家後,與紀菱建立起一種特殊的情感,他對紀菱的照顧無微不至,仿若侍衛般守護在她左右,生怕她有絲毫差池。西貢的春天是涼爽的,不像夏天那麼燠熱。
這天下午,史展桓忙完工作便優閑地在後花園的樹下看書,史詠虹對書本沒有興趣,于是抱著貓咪在草地上玩耍,而紀菱喜歡靜態的活動,便在一旁安靜的畫畫。
史展桓的視線並沒有停駐在書本上,而是白書本的邊緣掠過,悄悄的注視著畫畫中的紀菱。
她正握著炭筆在素描,微傾著頭,將長發撥向一側,露出白皙的粉頸。
她時而垂下濃密的睫毛,專注于畫冊上;時而抬眼眺望遠山,凝視天上的雲彩;時而仰首遙望穹蒼的贊扈飛掠天際。她深思的神情帶點淡淡的幽靜,當她的大眼蒙上一層迷離的薄霧時,思緒仿佛進入一個不可知的世界里。
那個世界旖旎嗎?可有我在其中?史展桓看得痴了,他陶醉在她的眼神中;五年前當他從溪流中救起她之後,他就一直受她所吸引,每當她來到別墅度假時,他總是躲在一隅窺視她的一顰一笑。
但是這情感一直深埋在他心中,一來是因為他的身分地位,雖然紀龍開待他如親人,但是他們一家人仍是紀家的奴僕;二來是他對自己的想法感到畏懼,她才十四歲,而他竟像迷戀偶像般的眷戀著她,他只能強抑自己的感情,生怕會嚇壞她,所以總是在遠處靜靜的凝視她的一舉一動,默默的守護在她身邊。
紀菱感受到有道熱烈的目光正注視著自己,于是將視線從遠山的迷霧中收回,轉而落在史展桓的臉上。當與他的綠眸交會時,她開動濃密的眼睫,給他一抹羞澀的微笑。
史展桓合上書本,起身走到她身旁的草坪坐下。「畫好了嗎?」
「快好了,還剩一點點。」她微笑著,繼續手上的工作。
「畫得真好。」他贊美的注視著她快完成的素描。
她的確有繪畫的天分,僅用幾筆就能勾勒出一張生動的圖畫。
「真的?你喜歡的話送給你。」紀菱有些靦腆,對他靠得太近。注視自己的溫柔眼眸而害羞,她不太確定這是否就是愛情,只是每當史展桓靠近時,她便會不由自主的臉紅,心跳如小鹿亂撞般,難受卻依然渴望他的親近。
「你花了這麼多心思又畫了這麼久,送給我好嗎?」他感到欣喜若狂,不只是因為她要送他一幅畫,更因為他已不只一次發現紀菱注視自己的眼光有所不同,他幾乎能確定紀菱對他也有一樣的情栗,只是他不敢貿然去證實。
「只要你喜歡,我都可以送給你。」她微笑著低頭繼續修飾未完成的畫。
史展桓有些暈陶陶的,他的手臂橫過她的後背,嗅聞她身上的幽香。
「啊!好無聊,我要先進屋去了。」在一旁與貓咪嬉戲的史詠虹伸了個大懶腰,拍拍身上沾到的草,便和貓咪一前一後的追逐著進屋里去了。
見她離開,史展桓告訴自己要鼓起勇氣去證實,若不去證實這段感情,他做任何事都無法專心,也無法平息心中的渴望,他告訴自己,今天必須有所行動!
「紀菱,呃……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他收回放在她身後的手,口干舌燥的開口。
「好啊!」紀菱用愉悅的口吻回應他。
「將來……你有沒有想過要當誰的新娘?」他小心的措辭,不想嚇壞她。
「我、我不知道。」他今天為什麼會突然這樣問?她像被人說中心事般地紅著臉低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