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自己就是間接的罪魁禍首,內心不禁隱隱作痛。
一具無形的十字架,已沉沉壓在肩上。
「聞小姐,你不必太自責,都是小川他自己太魯莽,不關你的事。」駱賢成一眼就看出她的心事。「而且,剛才我和王治醫師談過,他說全球最好的骨科,在舊金山的帕爾森治療中心,如果把浩川送去那里,康復的機會應該很大。」
「真的?」她猛地抬起頭,眼眸里閃現希望的火花。
「不過,小川他……他說他不想去,我看他已經完全放棄了,一副心灰意冷的樣子,讓我們看了都難過……」朱芷芸哽咽地說。
「我去勸他!我現在就去。」聞嘉琪猛地站起來,朝加護病房沖去。
「賢成,她能勸得動小川嗎?」朱芷芸擔憂地看著她的背影。「剛才我們費盡唇舌,小川都無動于衷。」
「應該可以,她是特別的,」駱賢成拍拍妻子的手背。「我相信她一定可以說服小川去美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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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沉沉的天氣,陰沉沉的墓圖。
只有母親的笑靨是晴朗的。
看了半天,駱晨風發覺,在他面前,母親從來沒有像照片里一樣開懷地笑過。
照片中的笑靨,那麼快樂、那麼明亮,看著就令人心情舒暢;可是記憶中,她從來不曾笑過。
以前不明白,現在知道了,但是又有什麼用?
原來,每個人的幸福與悲傷,別人根本無法體會,任何胡亂的猜測和妄想,只會鑄成滔天大錯。
一陣冷風刮過,拉高風衣的衣領,他把自己蜷成一團,靜靜靠坐在水泥砌成的圍欄上。
空洞洞地,心里像開了一個大口,越擴越大,越來越痛……
好想嘉琪……
想念她的淺笑,她的低語,她的溫暖和柔軟……渴望將她擁入懷中,緊緊抱住,再也不放手……
只有她,才能止住胸口撕裂般的痛楚。
想要確定自己是被需要的,一如她需要他一樣,這份巨大的渴望,從未像現在這般,洶涌澎湃……
他動作緩慢而僵硬地掏出一支煙,冰冷的手指幾乎難以動彈,好不容易,才把它點著。
在火光躍起的剎那,記憶如潮似水——
我永遠不會離開你。
他記得她說過,是的,那個時候,她的確說過永遠。
言猶在耳,可是現在,她在哪里?
他終于有點明白她的感受了。
當初她等他,是不是就像現在他等她一樣,想像著,如果世界將在下一秒終結,他今生最後的一個願望,是想要跟她在一起。
可是,如果這個世界好好地一天天持續下去呢?沒有末日、沒有最後一秒、沒有生離與死別的選擇,他和她是不是就只能這樣,無止境地等待下去?
不知不覺,煙頭灼痛他的手,陰沉的墓園即使在陽光燦爛的白天,也冷得令人難以忍受。
沙沙沙……細碎的腳步聲,自遠而近。
「原來你在這里。」
他猛地跳起來。是她的聲音?沒錯,是她!
「我一直在找你,從昨晚開始——」
話音未落,她就被他一把攫入懷中,緊緊抱住。
強大的臂力箍得她難以呼吸,但是她絲毫沒有動彈,柔順地任由他這麼摟著。
良久,良久,他才舍得稍稍松開她,不過仍是將她圈在自己懷內。「浩川怎麼樣?」
「不太好。」她的臉色有些蒼白,眼瞼下有一圈暗影,肯定是一整晚都沒睡好吧!「雖然沒有傷到內髒和頭部,但小腿嚴重粉碎性骨折,今後行走可能會有問題。」
他一怔,雖然早有預料,但乍聞這個壞消息,仍是令他的臉色更加難看。「還有希望嗎?」
「有。醫師建議浩川立即去美國治療,那里有全球最好的骨科復健;可是……他不想去。」
「為什麼?」
「他沒有信心,而且他在自暴自棄,除非……」
「除非怎樣?」
「除非我陪他一起去。」她輕聲說,無法凝視他的眼楮。
來之前,她已經有了覺悟;但真正到這一刻,才知道,當著他的面說分離原來是一件多麼困難的事。
駱晨風頓時沉默了。
冷風吹起他的外衣,撩過眼前凌亂的發絲,刺得眼眶有些微痛……
良久後,他緩緩開口,「我一直在等你。」
「我知道,所以我來了。」
「我好想你。」他伸手,觸模她的臉頰。
這一刻,他明白,無論他想怎樣抱住她不放,他終究會失去她。
在那雙霧氣氤氳的眼眸中,倒映出自己黑色的眼楮,焚不盡,這一生才剛啟蒙就已刻骨銘心的愛情。
微微飄起的小雨中,每線雨絲都無以倫此地淒美,美得令他心碎,令他無法接住一滴落入掌心的雨……
所以,最終,還是不得不分離。
「你走吧!」駱晨風突然收回手,不著痕跡地握緊拳頭。不想听她親口說分離,還不如由他自己來說。
「我這一走,可能會很久,短的話兩、三年;長的話……可能……」她輕咬下唇,「你不要等我。」
「我不會,我再也不會為任何人等待了!」
他直視著她,眼眸深得像一泓幽潭。
「因為從小沒有爸爸,我一直頂著私生子的名義長大,每次打架都被人嘲笑是沒有父親的雜種。其實,我比媽媽更渴望見到爸爸,幾乎每天一睜眼,就強烈希望他會奇跡地站在我面前;可是他從來不來……現在我已經不需要他了,我也不再需要任何人!
你看到雨何時停了嗎?它永遠都不會停!雨下、雨停;再下、再停……它在那里循環反覆,一直在那里!所以,我不會挽留你,不會說舍不得你,不會沒有你就活不下去!」
聞嘉琪靜靜柔柔的雙眼,清澄似水地看著他……
「就像雨一樣,我不會再為任何人停留,包括你!你走吧!」
他轉身,背對著她。
冷冷的背影,散發著孤絕的氣息……
她卻繞到他面前,伸出雙手捧著他冰涼的臉頰,兩人視線相對,一股既甜蜜又悲傷的痛楚如電流般擊過。
「在我面前,你不需要勉強自己故意說這些話。我知道,你這樣說只是為了讓我心里好過一點吧!」
說著,她踮起腳尖,緩緩地,在他臉頰上印下一吻。
「對不起,我答應不離開你,可是最終,我還是食言了。」
凝視的視線彷佛有種魔力,穿透他的心靈,焚炙成縷縷碎屑……被雨水一沖,拖迤成黑色的塵煙。
他覺得自己也變成了一道塵煙,融化在這個既像羽毛般輕柔,又像巨石一樣沉重的吻中。
全身的力氣悉數抽空,在這個冰雪聰明的女人面前,所有的偽裝都像是假的一樣。
「好好保重。」她心碎的叮嚀聲傳來,然後就是漸漸遠去的腳步聲。沒有什麼可多說的,再待下去,只會增加彼此的痛楚而已。有些事,不得不去做;有些義務,必須要去承擔。
他終于要失去她了!
「等一下……」一股無法抑止的猛然襲來,他忍不住開口,低沉的聲音不可錯認地清晰,順著風勢刮入她耳中。
「我愛你!」
我愛你……
她深深吸氣,緩緩閉一下眼楮,淚水墜下,感覺那三個字在心里掀起巨浪狂潮,然後,輕輕揚起唇角。
一抹淡然的淺笑,映得雨絲也仿佛溫柔了幾分。
「我知道。」她回應,卻沒有轉身。
她頭也不回地離去,頭也不回。
就此走出駱晨風的生命……
第十章
三年後——
美國,舊金山,帕爾森治療中心。
治療中心佔地遼闊,依山傍水,環境幽雅無比,是全美最著名的骨傷治療中心和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