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作你的朋友?」德•蒙特里沃先生失聲叫道,這個可怕的字眼,如電擊一般打在他的頭上、「對你給予我的甜蜜時刻,我確信不疑;我無論是入睡,還是醒著,心中都想著你。可是今天,你忽然無緣無故地要毀滅使我賴以生存的隱隱的希望。你曾經要我許下諾言,對你堅貞不渝;對那些水性楊花的女人,你曾經表示那麼厭惡。難道現在你要讓我明白,你與巴黎所有的女人一般上下,也是只有狂熱,而絲毫沒有愛情麼?那你為什麼要索取我的性命,為什麼要接受我的生命呢?」
「我錯了,我的朋友。是的,當一個女子不能也不應該回報這種感情時,她任憑自己墮入情網是不對的。」
「我懂了,你只不過是稍稍賣弄風騷,而……」
「賣弄風騷?我憎惡賣弄風騷,阿爾芒,這是將自已許給數位男子,卻不委身于他們。委身于所有的人,那是放蕩。對我們的風俗,我認為應該這麼理解。可是,和性情陰郁古怪的人在一起時,自己也憂郁一些;與無憂無慮的人在一起時,自己也快活快活;與野心勃勃的人在一起時,自己也圓滑、玲瓏一些;對那些講起話來滔滔不絕的人,故作欣賞地傾听一番;和軍人一起,談談戰事;與憤世嫉俗的人一起熱衷于國家的利益;給予每個人小小分量的恭維,這與我們頭上插花、戴鑽石首飾、戴手套、穿衣服相比,我覺得同樣是必不可少的。
「言談是衣著的精神部分,用上它、撇開它,就和戴上或摘下裝飾著羽毛的女帽一樣。你把這稱作是賣弄風騷麼?可是我從來沒有象對待別人那樣對待你。跟你在一起,我的朋友,我是真誠的。我並不總是同意你的見解。可是經過辯論,你將我說服的時候,你沒看見我非常高興嗎?
「總而言之,我愛你,但是,只在允許一個虔信宗教的純潔女子所能愛的範圍之內。我考慮過了。阿爾芒,我是有夫之婦。盡避我與德•朗熱先生生活的情形使我可以支配我的心,法律和習俗卻剝奪了我支配自己人身的權利。一個女子,無論社會地位多高,一旦聲名狼藉,就要眼睜睜地被逐出上流社會。可是,能夠理解我們的犧牲會使我們走到何步田地的男子,迄今為止,我還沒有見過一個先例。據說德•阿瞿達先生要與德•羅什菲德小姐成婚了,于是每個人都預見到德•鮑賽昂夫人與德•阿瞿達先生就要關系破裂。這就更加向我證明,同樣這種犧牲也幾乎總是成為你們遺棄的原由。
「如果你真誠地愛著我,就請你在一段時間內停止來看我吧!為你,我決心拋棄一切虛榮。難道這還不夠意思麼?對于沒有一個男人眷戀的女子,人家什麼話說不出來呀?啊!她冷酷無情,愚昧無知,無情無義,尤其是沒有魅力。唉!那些賣弄風騷的女人絕對饒不了我,她們會抹煞我的長處,她們看見我具有這些長處感到自尊心受傷。只要我的聲譽保住了,看到敵手對我的長處提出異議,對我又算得了什麼呢?肯定她們是繼承不了這個的。來,我的朋友,向為你作出如此重大犧牲的人,施舍一些吧!請你少來一些,我絕不會因此而不如從前那樣愛你。」
「啊!」阿爾芒傷心極了,他諷刺挖苦地答道,「據舞文弄墨之徒說,愛情無非是沉靦于空想而已!看來這真是大實話!我現在看明白了,一定是我自作多情了!不過,請你听著,正如有些傷口是醫治不了的一樣,有些想法也是拋棄不了的︰你曾是我最後的信仰之一,此刻我意識到了,原來在這世界上,一切都是虛假的。」
她驀地微微一笑。
「是的,」蒙特里沃接著說,嗓音大變,「你信仰天主教,你還想讓我皈依天主教。你的宗教信仰是人們自造的一種假象;希望是靠未來支撐的一種假象;傲慢是我們之間的一種假象;憐憫、智慧和恐怖那是捏造的、騙人的伎倆。我的幸福也必然是一種假象,我必須自己騙自己,同意總是用一個金路易換一個埃居。你之所以能夠如此輕而易舉地不再見我,既不承認我是朋友,也不承認我是情人,無非是你不愛我!可是我這個可憐的瘋子,我心里這麼想過,我明明知道,卻還要鐘情。」
「天哪,我可憐的阿爾芒,你火氣太大了。」
「我火氣大?」
「對,我不過對你說說要小心謹慎,結果你就以為一切都成問題了。」
見她的情人目光怒不可遏,她內心深處不勝歡欣。此刻她正在折磨他。但是她也在對他進行判斷,注視著他面部表情的每一細微變化。正如某些天真純樸心靈的遭遇一樣,如果將軍不幸一直表現得寬宏大量、從不計較,他可能就會永遠被判處流放,犯有、並被證實犯有不懂得愛情的罪行。大多數女人願意感到自己道德觀念受到侵犯。只有用暴力,她們才讓步,這難道不是她們的一項自我安慰麼?可是阿爾芒所受教育不夠,未能窺見公爵夫人巧妙設下的陷阱。性格堅強的人墮入情網,他們的靈魂是多麼幼稚!
「如果你只想顧全面子,」他天真地說道,「那我可以……」
「只顧全面子?」她打斷他的話,高聲叫道,「你這對我是什麼看法?難道我給過你一星一點的權利,使你認為我可以屬于你麼?」
「如果這樣的話,那我們還有什麼可說的呢?」蒙特里沃問道。
「先生,你真嚇壞我了。不,對不起,謝謝,」她口氣冷淡地接著說道,「謝謝你,阿爾芒;你及時提醒了我,要我注意完全無心的不慎,請你相信這一點,我的朋友。你不是說,你善于受苦麼?我也一樣,我能夠受苦。我們停止見面吧!等我們兩人都設法平靜一些以後,我們再考慮如何安排一下幸福,使世人能夠接受。阿爾芒,我很年輕,一個粗心大意的男子,可能會讓一個二十四歲的女子做出許多蠢事和輕率的行為。不過,你嘛,你以後還是我的朋友,答應我吧!」
「二十四歲的女人,」他回答道,「卻很有心計。」他坐在小客廳的長沙發上,雙手托著頭,一動不動。「你愛我嗎,夫人?」他抬起頭來,露出充滿決心的面龐,問道。「大膽地說吧︰愛還是不愛?」
鮑爵夫人听到這個問題,真比听到以死相威脅還更加恐懼。十九世紀的婦女,再也看不到身帶佩劍的男子,對于以死相威脅的笨拙伎倆,已很少有人害怕了。可是,睫毛、眉毛一動,目光收縮,嘴唇顫抖,不是都能將生動有力地表達出來的恐怖傳送出來麼?
「噢!」她說,「如果我是自由的,如果……」
「喂!妨礙我們的,只是你的丈夫麼?」將軍正在小客廳中大步踱來踱去,這時快樂地高聲喊道。「我親愛的安東奈特,我手中擁有的權力,比整個俄羅斯的沙皇政權還要專橫。我與厄運交好;按社會上的說法,我可以象調整鐘表一樣,任意將它提前或推遲。指引厄運,在我國政治機器中,無非就是了解這部機器的每一齒輪麼?不久以後,你就會自由,到那時請你不要忘記你的諾言。」
「阿爾芒,」她失聲大叫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主啊!難道你認為我可以成為通過犯罪而獲得的勝利品麼?你想要我死掉麼?你就一點不信宗教麼?我可是懼怕天主的。盡避德•朗熱先生使我有權憎恨他,我卻不希望他遭到任何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