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說該倒多少。」拉摩不悅地回嘴。
「算了,有效就好。」
他們匆匆穿過庭院轉進巷子。有幾個人在街上徘徊,但驚慌的氣氛在迅速消散。只有煙沒有火使失火的假象打了折扣,亞特心想。他看到一個男子,可能是酒館老板,遲疑不決地走回酒館。
「動作快。」亞特命令。
「是,先生。」
馬車就停在亞特指示的地點。至少那個女人遵守了命令。小強手持韁繩坐在駕駛座上,車門在亞特接近時猛地打開。
「你把她救出來了!」玫琳喊道。「謝天謝地!.」
她伸手幫忙亞特把奈麗弄進狹小的門口,拉摩跳上駕駛座接過韁繩。
亞特把奈麗送進車廂後準備跟進去。
「不要動,搶人的王八蛋,不然我要朝你的背脊開槍了。」
亞特認得那個聲音──那個瘦子。
「拉摩,快走!」亞特縱身躍進車廂,在身後帶上車門。
他伸手把玫琳從座椅拉到地板上,以免她的側影出現在窗口而成為目標。但不知何故,她極力抗拒。馬車突然啟動時,亞特感覺到她在拚命掙扎。她舉起手臂,他瞥見她手里的小手槍,距離他的耳朵只有幾吋。
「不要!」他大吼,但知道為時已晚。他放開她,用雙手摀住耳朵。
白光一閃,在小小的車廂內,槍響有如炮聲般震耳欲聾。
亞特模模糊糊地感覺到馬車顛簸前行,但伴隨的車輪和馬蹄聲只是遙遠的嗡嗡聲。他睜開眼楮,看到玫琳焦急地注視著他。她的嘴唇在動,但她說的話他連一個字也听不見。
她抓住他的肩膀搖晃他,她的嘴巴開了又閉。他明白她在問他是否安好。
「不好。」他說。他這會兒耳鳴得厲害,無法確定自己的音量有多大。他希望他在大吼大叫,因為他真的很想大吼大叫。「可惡,我一點也不好。我只能希望妳沒有使我永遠地耳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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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春菊、接骨木花和醋的氣味從敞開的門口飄出來。玫琳停下腳步,探頭望進小小的蒸餾室。
充滿燒瓶、研缽、研杵、大大小小的罐子,以及各種藥用干燥花草。蒸餾室總是讓玫琳想到實驗室。她的姑姑穿著大圍裙俯身察看一個冒著氣泡的燒瓶,很容易被誤認成瘋狂的煉金術士。
「蓓妮姑姑?」
「等一下,親愛的。」蓓妮頭也不抬說。「我正在浸泡。」
玫琳不耐煩地在門口徘徊。「抱歉打擾妳,但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想問問妳的意見。」
「沒問題。再過幾分鐘就好。這種藥水的藥效完全視花可以浸泡在醋中的時間而定。」
玫琳交抱雙臂,斜倚在門框上。姑姑在調制藥劑時催促她是沒有用的。拜蓓妮之賜,玫琳十分肯定她們家擁有全倫敦最多種類的鎮靜劑、補藥、藥膏和其它藥方。
蓓妮對她的藥劑非常狂熱。她聲稱自己有神經衰弱的毛病,總是在實驗新藥治她的病。她也很喜歡診斷其它人的類似毛病,然後根據他們的體質為他們調配特殊的藥方。
蓓妮花了許多時間研究治療神經疾病的各種煎劑和調劑的古老配方。她熟識倫敦的每個藥師,尤其是少數那幾個販賣稀有梵薩藥草的藥師。
玫琳如此容忍姑姑的嗜好只有兩個原因。第一是,蓓妮的藥方往往成效驚人。奈麗那天早上喝的藥草茶對她過度緊張的神經產生了神奇的鎮靜作用。
第二個原因是,沒有人比玫琳更了解偶爾像這樣分散一下注意力有多麼必要。將近一年前那個深夜發生的事,足以對最強韌的神經造成極大的負擔。過去幾天的惱人事件只有使情況更加惡化。
四十出頭的蓓妮是個文雅縴細、生氣勃勃、心思敏捷的迷人女子。多年前她曾經是社交界的寵兒,但在嫂嫂依莎去世後,她放棄社交界的光輝絢爛,接手照顧哥哥尚在襁褓中的女兒。
「好了。」蓓妮把燒瓶移離火焰,用濾網把瓶里的藥水濾進一個盆子里。「現在得讓它冷卻一小時。」
她一邊轉身,一邊在圍裙上擦手,銀藍色的眼楮里閃著滿意的光彩。「妳想要跟我談什麼,親愛的?」
「韓亞特恐怕會說到做到地在今天下午來拜訪我們。」玫琳慢條斯理地說。
蓓妮聳起柳眉。「他不是打算來拜訪我們,親愛的。他想要拜訪的是妳。」
「就算是吧!但重點是,昨晚送我們平安回家後,他直截了當地說有些問題要問我。」
「問題?」
玫琳緩緩吐出口氣。「關于我怎麼會那麼了解他和他的事業。」
「不然還會是什麼。這也不能怪他,畢竟他費盡心血隱藏他私生活的許多層面。然後在某個夜晚,一個素未謀面的女子突然把他叫出他的俱樂部,要求他幫忙搭救她的女僕。在這過程中,她告知他她很清楚他不但是『夢幻閣樂園』的神秘業主,也是一位梵薩師父。任何與他相同處境的人,都會自然而然地感到惴惴不安。」
「他不大高興是可以確定的,我不指望我們會相談甚歡。但在他昨夜幫了我們那麼大的忙之後,我覺得今天拒絕見他會很無禮。」
「的確。」蓓妮說。「听來韓亞特昨夜成了英雄,拉摩整個早上都在歌頌他的功德。」
「拉摩說的輕松,我卻得在今天面對他,和向他解釋我怎麼會知道他的事業細節。」
「我想象得出來那會有點尷尬。」蓓妮目光敏銳地看了她幾秒。「妳焦慮不安是因為妳昨夜樂于利用他的技能,卻不知道今天下午該如何面對他。」
「他是梵薩人。」
「那並不代表他就是惡魔。並非所有的『梵薩學會』會員都像迪倫偉。」蓓妮上前一步把手放在玫琳的手臂上。「妳只要看看妳父親就知道我說的是事實。」
「話雖如此,但是──」
「妳的記錄里沒有任何資料顯示韓亞特有邪惡的傾向,對不對?」
「對,但是──」
「這就是了,他對昨夜顯然相當通情達理。」
「我沒有給他選擇的余地。」
蓓妮聳起道眉。「那可未必。直覺告訴我,韓亞特存心刁難時可以非常難纏。」
玫琳心中燃起一絲希望。「妳說的也許對,蓓妮姑姑。韓亞特昨夜非常合作。」
「我相信妳下午一定可以把一切解釋得令他滿意。」
玫琳想到昨夜他送她到家門口時,冷酷堅決的眼神,剛才的釋然立刻消失無蹤。「這我可沒有把握。」
「妳的問題只不過是神經過度緊張。」蓓妮拿起桌上的一個藍色小瓶子。「來,喝茶時在茶里加一湯匙,妳馬上就會恢復正常。」
「謝謝,蓓妮姑姑。」玫琳心不在焉地接過瓶子。
「我不會太過擔心韓亞特。」蓓妮說。「我認為他最關心的是,妳會不會泄漏他『夢想商人』的身分。這也難怪。他目前出入的都是一些極其勢利的社交圈。」
「對。」玫琳柳眉微蹙。「不知道為什麼,他不像是那種會在意上流社會想法的人。」
「當然是為了物色妻子。」蓓妮自信滿滿地說。「如果他是生意人的秘密泄漏出去,他的尋覓範圍會大幅縮小。」
「妻子?」玫琳被自己的反應嚇了一跳。韓亞特為了物色妻子而隱瞞從商事實的想法,為什麼令她大吃一驚?那是非常合邏輯的推論。「那當然。我沒有想到那個可能性。」
蓓妮心照不宣地看她一眼。「那是因為妳最近都在忙著幻想有什麼可怕的陰謀,和把最稀松平常的小事認定成不祥之兆。難怪妳神經緊張到睡不著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