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啤酒是給我哥的,柳橙汁是給我大嫂喝的,櫻桃汁是最重要的,給我哥的前妻喝的。我們三個多月前喝掉了那罐櫻桃汁,現在你快要走了,當然要趕快補充,免得我哥回來大發雷霆。」
才喝他一罐櫻桃汁有什麼好大驚小敝的?把我們說得跟作賊一樣。沒想到林任中那麼小氣,早知道就不向他借房子了。月熠邊刷牙,邊在心里頭叨念。
林任華語畢,環顧四周,又像發現什麼大錯誤一樣,故作神秘地對月熠說︰「喔!你把床頭櫃的照片移到梳妝台了喔!」
那又如何?怎麼林家兄弟都不太正常似的,月熠心里又蒙上一層怪異的陰影。
她原本就習慣把日記本擺在床頭櫃上,而這個床頭櫃除了擺了個略大的音響,還有CD及卡帶架,她只好暫時移走那幀相片至梳妝台,難道她這樣做又犯了什麼大忌?
初進這房間時,她也對這幀照片懷疑過,因為憑藉以往的印象,那照片中的清秀佳人並不是林任中的妻子,而他們房里擺的除了牆上大幅的結婚照是現在的正常組合,屋里上下再找不到一張有他現任妻子面容的相片。剛開始她不好意思提出疑問,但仔細想想這真是有點懸疑。
她打算洗完臉後,向他問個仔細。
「任華,你剛剛的意思是這幀照片不能隨便移動嗎?」
月熠從浴室走出來,坐在梳妝台前拿起相框端詳著照片里的清麗臉孔,照片中的佳人大約十八九歲,脂粉未施,卻青春光彩。
林任華知道她的好奇心,故意賣關子,只點頭不說明。
「她是誰?」月熠簡直像在誘拐小孩,語氣邪惡,表情卻極度討好。
林任華回給她一個得意至極的笑容,那好像奸計得逞、吊足胃口的痞子般,沒氣質的笑臉,簡直令她想甩這男孩一巴掌。
「算了!不說拉倒,下樓吧!哎呀,肚子餓死了。」月熠對他施以迂回政策,起身就要往樓下走。「喂!你就這麼放棄了啊?真沒有科學家追根究底的研究精神。」
姜是老的辣,她早料到林任華一肚子的話再不泄洪,就要憋死了,這次反將了這個大男孩一軍。
「有話快說,女人的時間可是很寶貴的,給你三分鐘,計時開始。」月熠假裝看了表,沒想到他真的滔滔不絕地說起來,且讓人愈听愈動容,忘了時間早已過了三分鐘。
由他的敘述,她知道了那個女孩是林任中的青梅竹馬,從小就等他圓了星夢回來娶她。而演藝界里龍蛇混雜,搞好人際關系往往是新人最急于學習的一門課題;但十七歲的林任中卻在誤判的情況下加入了幫派,迷上了賭博和逞凶斗狠。
林任中愛她,但更不想在好不容易闖出點知名度時,為了自保而抽身,故不听她的勸告,堅持留在幫派里。漸漸地,他只得在幫派老大出資拍攝的片子里露臉,演一些跑龍套之類的小角色,星途一直走得不順遂,壞事卻干了不少。
後來,不知是幸或不幸,幫派被查緝,老大及一些重要干部遭到逮捕和通緝,所有人就此解散,當然也斷送了他的明星夢。
林任中因為涉案未深,得以全身而退,卻因郁郁寡歡而遷怒深愛他的這個女孩;可這女孩沒有棄他而去,反而賺錢供養他的生活,用心地勸他卷土重來,經過了兩年的努力,二十歲的林任中終于憑著俊秀的外型在演藝圈日漸活躍,在二十三歲時順利娶她為妻,過著王子公主般幸福快樂的生活。
「好感動……那麼這女孩就是他的前妻?」月熠想到林任華方才的話,又想起林任中現正梅開二度,于是聯想到她的身份。
「嗯。可是,後來她自殺了。」
「為什麼?他們是那麼幸福……」月熠的表情有些怔忡。
「因為我哥結婚三年後,愛上了我現在的大嫂。」他的語氣倒像說書者一般冷靜。
「為什麼?他怎麼可以那麼薄情……」
「但是就算這樣,哥還是愛著她的,不打算跟她離婚。」林任華的聲音產生了小波動,他抬頭望向月熠說道。
「屁話!一個人怎麼可以同時愛上兩個人……」
月熠說出這話立即反悔,她自己不也曾差點犯下同樣的錯,而誤傷了其中一個男孩?于是,她沉默了。
「說別人的故事總是比自己的簡單,如果換你來做做看,恐怕不會處理得比我哥還要好。連大嫂都心甘情願接受一個死去的影子做大姐,允許哥光明正大地思念她;我佩服我哥。」
林任華把注視的焦點放遠,投在懸掛對面牆壁的婚紗照上,上頭一對璧人正甜蜜地微笑著。
「任華,對不起。我剛才並沒有想得很清楚,或許你才是對的。」
「沒關系,都過去了。剛開始我也很不能接受哥的作為,但是談了幾場戀愛後,我逐漸能體會他當初的心情;這都是天注定的,有的人,注定只能陪自己一小段路,而有些人卻可以長伴一生,到老、到死。」
此刻,他的眼神有著超齡的成熟魅力,談到愛情,似乎是不能以年齡作為認知的判斷基準。
真的有「天」嗎?月熠的心又惶惑了,世上的千情萬愛,上億種不同路途與結局的排列組合,真的都是「天」一手包辦的嗎?就像做數學習題一樣,偶爾會忙中出錯,粗心大意就讓人間出現一段破碎的姻緣?「天」,果然是個壞小孩,跟頑童丘比特狼狽為好地惡作劇,大玩愛情游戲,以見人間痴苦為樂。
「任華,你覺不覺得她很傻?她其實可以不用自殺的,如果沒有辦法強迫自己與另一個女人同愛一個男人,至少她可以擁抱著曾經共有的美好記憶過一輩子啊!就像我媽一樣,只要記得共同擁有的美麗回憶就夠了,不是嗎?」
她的心中再度響起那首歌「TrytoRemember」,沒想到現在才體會那個幼稚的範振綱說得還有幾分道理。
他是愛過我的,幼稚讓他為了一個有關面子的賭在放棄了我,愚笨和痛苦的人其實是他啊!我有什麼好痛苦的呢?我怎麼到現在才發現?
月熠想著想著,潛藏心底的這個謎咒豁然開朗,原來自己也愛面子,所受的苦是她自己加上的;如果她不鑽牛角尖,不專看這段戀情的黑色地帶,只記得曾有的美好回憶,那麼她的心態應該不會老化得這麼快,差點使自己的人生如同那女孩一樣提早結束,只是用的方式不同而已。
「月熠、任華,吃飯嘍!」
樓下媽媽的聲音依然活力充沛,表面缺乏戀情、孤單的她,其實才是最懂得愛的真諦吧?
月熠把床頭櫃的日記本取下,將那幀照片擺回原位,和林任華談笑著走下樓。
十二月,北美洲降下綿綿細雪,滿山滿谷猶如風景明信片般的景致,恍若人間仙境,但接近零度的低溫仍然叫人不敢恭維。
離境的機場,李媽媽手中握著林父親手做的熱騰騰的包子,眼角浮現蒸氣般的霧水,蒙蒙地,如同模模糊糊的情意。滿滿的道別話語塞滿月復里,但彼此卻吝嗇地只互送對方一句簡短的「保重」;老一輩的愛意,都是這樣的深濃而保守的吧!
就像能夠保值、歷久彌新的白金項鏈。
一踏上台北的土地,之前十幾個小時的飛行、輾轉改換交通工具之苦霎時都已忘懷;還是台北好,南國的氣溫,令人懷念不已。
花了一個星期調整時差,月熠還不大能適應過來,她想,反正生活作息原本就亂得可以,怎麼調都是一樣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