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妃娘娘!」
她莽撞地撞開廂房的門,卻看到蕭湘飄逸優雅的身影正緩緩地從窗榻前站起時,猛然松了好大一口氣。
她頓時放松地倚在門口喘息不休,但蕭湘卻已奇怪地緩緩向她走來。
「怎麼了?蘭兒,瞧你跑得滿頭大汗。」她輕聲開口,絕美無瑕的臉龐有著淡淡的疑惑。
岳蘭一時喘不過氣來,也無法回答。直到蕭湘掏出懷中手絹輕輕為她拭去額上汗水,她才終于有辦法話出成聲。
「湘妃娘娘,剛剛有沒有人來找過你?」她心急不已,念茲在茲地便是蕭湘的安全。
「找我?」蕭湘微微一笑。「沒有啊。」又有誰會找她呢?
「真的?」岳蘭還是不放心。
「是啊。」蕭湘還是微笑,平靜地安撫著她。
面對著這樣美絕塵煙的笑顏,岳蘭就算有再多焦急,也不由得漸漸平息,卻總還是有些不放心,她不禁拉著蕭湘的手,急急開始述說剛剛發生的怪事。
「湘妃娘娘,你知道嗎?我剛剛本來要回岳家村了,可就在山門前,有個男人問東問西,還問靜竹庵在哪兒呢!我還以為他是要來找你的,嚇得蘭兒半死。」
「怎麼會有人要找我呢?你想太多了。」蕭湘溫柔地撫著她的發。
「可是他那樣子看來真的很像啊!」
「你想得太多了。」她微微笑,平淡地否定。
本來就是。自從嘯風一事後,父兄便似對她死了心,多年來也早已斷了音訊,如今更不可能會來看她;而嘯風……自然更是不可能中的不可能。她,又怎會有什麼訪客呢?
「可是……」
岳蘭還想堅持,但蕭湘拍拍她的小手,便逕自轉過了身緩步往房內走去。
「湘妃娘娘……」岳蘭的聲音有些挫敗、有些著急。為什麼湘妃娘娘就是不肯相信她?
卻有一個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了岳蘭的挫折,狠狠震住了蕭湘緩行的步伐。
「小泵娘說得沒錯,我的確是來找你的。」
那溫雅的聲音實在太過熟悉,蕭湘的腦中有如轟然劇響,她猛然回過頭,一張漾著笑意的俊雅面容頓時映進眼瞳。
那眉……那眼……那輪廓……蕭湘低叫一聲,慘慘掩住唇口。她無法抑制地顫抖,隨著快要漲爆心胸的不敢置信,還有那永難磨滅的記憶,所有罪惡的開端……
她死死地盯著他,視線卻愈來愈模糊。她愈抖愈厲害,直到某一個臨界點,她再也承受不住,從喉嚨迸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哭喊,整個人飛奔沖進那人的懷中。
「旻淞哥──」
蕭湘一時哭得全身虛軟,站都站不住,蘇旻淞只好半抱半扶著將她攙回廂房臥榻上安放坐好。
「旻淞哥、旻淞哥……」她痛哭不休,口里不停地喊著他的名,已然完全失去了控制。
「別哭了,湘妹,別哭了。」蘇旻淞輕柔地哄著她,臉上的神情盡是安慰與滿足。
還好,他終于找到她了,一切仍為時未晚。
「你……你就是蘇旻淞?!」岳蘭跟進房間,仍然無法合攏驚訝過度的小嘴。
蘇旻淞微微回過頭來,唇邊掛著的笑意還是如此悠雅飄逸。
「我是蘇旻淞。」他輕輕點頭,頓了一會兒,又加了一句,「謝謝你的帶路。」
岳蘭的嘴巴張得更大了。愣了好久,櫻唇一張一合,像是想說些什麼,卻又什麼也說不出來。到最後,她也只能閉上嘴,露出一個復雜至極的表情後,便乖乖識相地退出了房間,將空間留給生離死別過的兩個人。
蕭湘雙手緊緊攀著他的衣袖,如此戒慎恐懼,像是怕一松手他就會消失了一般。
她隔著朦朧的淚霧,至今仍不敢置信地望著眼前以為早已死去的夫婿。他拍著她的手是暖的,他的懷抱是熱的……天!
蕭湘緊緊抓住他的手,虔誠慎重得像是握住那不可能發生的奇跡。她無法克制淚珠顫抖不已地拚命掉落,此刻已經什麼也無法想,彌漫在心中的只有那說不出的激動、說不出的感動。
「天,旻淞哥,你沒死……你沒死!」她望著他的臉,已激動得不知如何是好。
「是的,我沒有死。」蘇旻淞的笑意滿是愛憐,他輕輕地用拇指拭去她頰上停留的淚滴。
听到這肯定的答案,再度感覺到那實質的溫柔,她不禁又痛哭了起來。
「旻淞哥,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她沒有忘記,那因為她而在他身上造成的苦難。若他從未娶她為妻,那麼那些事就都不會發生了!
「不是的,湘妹。」他明白她可能會有的自責,不禁深深嘆了口氣,抬起她的下顎。「不是你的錯。」
「是我的錯,是我的錯……」蕭湘卻因此哭得更加厲害。她知道旻淞哥對她好,但她又怎能因為這樣,就當真忘懷她所造成的罪孽呢?
「不是你的錯,一切都是我自己造成的。」蘇旻淞又重重嘆了口氣,更加重了聲明的語氣。「是我自己造成的。」
蕭湘抬眸望他,卻見他的神色正經異常,她不禁咬住了下唇,淚水仍不停滑落,卻不知該說些什麼了。
「湘妹,該說抱歉的是我。很抱歉隱瞞了你這麼久,但我現在已經回來了,你也別再這般自責了。」他放軟了聲調,低聲哄慰。
但蕭湘沒有辦法照他所說,她不停地搖頭。「不,旻淞哥,你不知道,若不是我……」
若不是她,就不會造成十五年前的那場災難。有那麼多冤死的人,她如何能辭其咎?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回京的時候便打听過了。」
「既然如此,你怎能還要我不自責呢?一切都是我害的,我害死了那麼多人,我是禍害,我是天殺的禍害呀!」
蘇旻淞的出現讓蕭湘的思緒仿佛整個回到了十五年前,當她憶及那場腥風血雨,總會有道強烈的暴風將她狂肆地卷入痛心疾首的漩渦當中,重重沉溺,無法自拔。
「但那都已經過去了,已經過了十五年,你痛苦了那麼久,也應該夠了。」蘇旻淞望著她的眼眸有多少心疼、多少不忍。「湘妹,別以為我沒出現便是不知道。這些年來,我多多少少也有听聞,嘯風勤政愛民,他輝煌的政績已讓金人有多年不敢南侵,人民生活富足安樂,而你長年吃齋念佛,這些都已經算是贖罪了呀!」
他說的或許是對,但她不敢這麼想。或者大家都覺得十五年已經足夠贖清他們的罪孽,但她有時午夜夢回,還是會忍不住地驚醒。因為她會怕──
就算生者都能原諒他們了,但死者呢?
那些冤魂真能如她所願地平息,或者至今都還飄浮在幽冥的虛空之中,聲聲泣訴著他們的冤屈,死不瞑目?
她的眼淚停不住,而蘇旻淞也放棄了要她別哭的念頭。他嘆了口氣,索性對她直言此行最重要的目的。
「湘妹,十五年了,真的已經夠了。你……回去見見嘯風吧。」
蕭湘的背脊狠狠一震,整個人倏地僵硬。可是過了半晌,暫停的淚珠卻又如泉涌般地冒出。
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但無可奈何花已落去,似曾相識的燕兒卻無論如何再也歸不來。
「旻淞哥,我辦不到,我沒有辦法見他!我沒有辦法那樣想,在我心里,我們的罪是永遠也贖不完的。我已經認了,這就是我們的命,是上天注定我們這輩子沒有結果,我已經認了,我已經認了!」她痛哭失聲,字字句句皆是心若刀絞的血淚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