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他還記得那是個萬籟俱寂的時分,父王將他叫進房里,給了他第一個殺人命令。
北渡軍總帥宗正,全大宋恢復被金人佔據北方疆土的唯一希望。但是他似乎發現了父王的反意,近來頻頻向皇上諫言,削減他御景王府的封藩領地。
他很掙扎,更想勸父王就此罷手,趁早醒悟。可是他才剛開口,父王陰森的眼神卻遽然逼近眼前。
「勛兒,你會听話吧?」父王搭著他肩的手用了力,指頭掐得他肩骨隱隱作痛。
「我……」他不知該如何回答,只有茫然望著父王。
「勛兒,你不該違背我的。」御景王的臉色沉了下來,眼中閃著陰狠的光芒。「我用心栽培你到這麼大,你不認為這該是你回報的時機了嗎?」
「但是……」回報非得用這種方法嗎?
「如果你真心當我是你父親,就不應當違背我的命令!」御景王臉色一變,立刻翻臉如翻書,「別忘了是誰在你生死交關之際救了你一命,甚至將你這孤兒當成王府的大少爺一般養大!記著,我是你的恩人,我說的話就是聖旨!」
一連串的疾言厲色擊得他頭暈腦脹、無力思考。
他知道、他都知道!案王的恩情,他怎麼可能忘了呢?
當初是王妃無法承受喪子之痛,幾乎精神錯亂,他才被撿回來替補空缺。在那段他什麼都不知道的歲月中,他是幸福無比的。王妃以為他是自己那一出世便夭折的親生兒子,對他疼愛異常,即使現在亦然。但父王便不同了。
從弟弟出生以來,他每一天都被提醒一遍,他不配、更不值得王府這優渥尊貴的生活,他只是一名孤兒,能有今日全仗了他偉大父親的善心大發!
「如果你想繼續當我的兒子,就替我殺了他!」御景王威脅地向他吼,拿起桌上宗正的資料用力丟到他臉上。
臉上的沖擊不算什麼,可是他的心卻仿佛被踐踏在地上,碎成塊塊。
就算明知他只是將自己視作一枚棋子,他還是將他當成父親深深敬愛。他……怎麼能違背他呢?
他只是想……他只是想守護著他唯一的幸福,父親、母親、弟弟,守護他們一家四口幸福的和樂景象,哪怕是假象也好,那也是他渺小的、卻是唯一的幸福……
所以,他接受了父王的威脅,只是害怕連他最後的幸福也將遭破壞。
他低頭撿起掉落地面的文件,默默轉身出門,接下這份任務。
為了他渺小而自私的願望,他正式泯滅了自己的良心。
而現在,他終于嘗到了苦果。
他遙遙望著御景王,緊咬著牙關,咬著口中滿滿的苦澀。
「怎麼不說話?沒話好說了嗎?」御景王冷笑地諷刺,望著他的眼神閃著不懷好意的光芒。「我讓你殺了寒驥,沒想到你和寒驥的女兒倒混得挺好的啊!」御景王緩緩步近厲勛,當他的手搭上厲勛的肩時,他陰冷地在他耳際低喃︰「你……該不會是背叛我了?」
「不!沒的事!」厲勛彷遭雷殛般背脊一震,急急辯解。
「那你為何竟敢自作主張?!」御景王手一甩,便狠狠賞了他一耳光。「你只要照我說的去做就好了,誰準過你擅自行動了!」
厲勛臉上一片熱辣辣,但他動也不動,像個雕像。
「這一巴掌是教訓你沒向我報備就擅自回宣州。」御景王冷冷地瞪著他,毫不憐憫。「現在你最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你和寒玉瓏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他慌張地開口,正想解釋,銀翹尖銳的聲音再度響起。
「你說,你是不是愛上她了?是不是?!」銀翹才不管他們父子之間有何情結,她只要滿足對厲勛的獨佔欲就行了。
「我沒有!」像是被看穿心底最大的秘密,他反射性地說謊。
「那你為什麼要這麼保護她?」
「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銀翹寫滿殺意的嫉妒面孔讓他悚然一驚,突如其來的恐懼感逼得他猝然大叫。
如果他不立即撇清,銀翹勢必會對瓏兒不利。銀翹的心狠手辣在京中赫赫有名,只要一想到銀翹可能對瓏兒采取的手段,厲勛連背脊都發涼。他必須要保護她!因為他,她已承受了太多苦果,他怎能再替她增添危機?!
「你騙人!」銀翹才不信。
保護玉瓏的強烈念頭讓他的腦子疾速運轉,飛快地編出一套說辭。他逼迫自己要沉穩,切不可露出任何破綻。
「是真的,這一切都是戲!」
「哦,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御景王倒是有點興趣,他拍拍銀翹的肩,要她冷靜點,也听听厲勛怎麼說。
「寒驥死前留下一封遺書,里面寫著我們謀反的種種跡證。」厲勛深吸一口氣,冷靜地開口,「我為了取回那封信,將之毀尸滅跡,所以才假藉失憶,混進寒家。」
「哦,那麼那封信呢?」御景王將信將疑。
「我還沒找到。」事實上他根本忘了自己還有使命。但他不動聲色,繼續扯著此生最大的謊話。「我懷疑遺書可能藏在寒玉瓏的身上,所以才與她虛以委蛇,希望能探得遺書的下落。」
「虛以委蛇有必要做到和她一塊私奔嗎?」銀翹的醋意可不是這麼容易打發的。
「我是為了讓她徹底地信任我!」厲勛不悅地低吼,對于銀翹,他其實一點口舌也不想浪費。「寒家大院眾目睽睽,要做什麼都不方便,現下只剩寒玉瓏孤身一人,她難道會不對我言听計從嗎?」
「包括告訴你寒家的所有秘密?」御景王問,高深莫測的神色看不出他打什麼主意。
「是。」厲勛拳頭緊了緊,不敢露出一點破綻。
「這麼說,倒還有點道理。」御景王撫著下顎,似笑非笑。「看來,你倒真是用心良苦啊。」
「不敢,這是孩兒應做的。」厲勛低頭,頸背上隱隱滲著冷汗。父王口上好像是相信他了,然而事實上呢?厲勛一點把握也沒有。
「好,既然如此,你就繼續演你的戲吧。」出乎意料地,御景王竟沒多加刁難,他甚至低笑地允諾,「盡快達成目的。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助的,便和我說吧,為父會盡力協助你的。」
厲勛震驚地抬起眼,簡直不敢置信。
御景王見狀大笑。「好了,你也快回去吧!出來太久,難免引起疑心。」他向他擺擺手。「快去吧!」
這下,厲勛就算心中有再多猜疑,也不得不急忙告退離去了。不僅僅是他也想早點月兌離這與他們對質的局面,更重要的是,山洞內玉瓏的情況讓他心焦若焚。
但是在離開之前,他卻想起一件再重要不過的事。
「父親,」他轉頭猶豫了一會兒後還是開口,「我有件事求你。」
「什麼事就說吧。」
「幫我解決太守府對寒玉瓏的威脅。」鐘太守是父王的部下,此事對父王而言可說是輕而易舉。
「為什麼?」銀翹激動地立刻尖銳反對。
但御景王只是按兵不動地笑了笑,甚至不問原由。「好啊,這很容易。」
「多謝父親。」厲勛大喜過望,雖然真正的危機尚未解除,但他總算替瓏兒解決眼前迫切的威脅了。
他迅速轉身,飛快地離去,留下樹林中御景王和銀翹兩人陰郁地望著他離去的背影。
不過兩秒,銀翹便按捺不住,正式發難。現在她非常、極度不滿意御景王的做法!
「王爺,你怎麼可以就這樣放他離開!你明知事情絕對不像厲勛口中說的那樣簡單!」尤其,她更不相信厲勛和寒玉瓏之間,當真沒有私情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