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師傅,吃菜。」方濼將可口的飯菜一次又一次地放進袁再顥面前已經堆成山的碟中,可袁再顥依舊在啃他的饅頭,喝他的茶。
「袁師傅,不習慣菜的口味嗎?」她又小心地問。
沉默……
「袁師傅?」她再問,不知道袁師傅是怎麼了。
仍是無言的沉默。終于,袁再顥的最後一口饅頭下了肚,而後取出幾枚銅板放在桌上。
「袁師傅?」他這是干什麼?方濼不解。
「我不會花你的錢,我只盡快想辦法將手鐲從你手上取下,到時候我們就分道揚鑣,各不相干。你快吃,我們還要繼續趕路。」這是他說得最長的話,卻也是最傷她心的話。
方濼的唇在顫抖,拿著筷子的手也在顫抖,她氣自己沒用,想討人家歡心都討不了,還讓人家說出那麼傷人的話來。她夾了一口菜,但抖得厲害的手卻怎麼也不能將菜送到嘴邊。方濼,不要哭。她自己提醒自己,卻怎麼也敵不過地心引力,讓豆大的淚滴落了下來,滴在碗邊濺開來,四散的淚珠就像方濼此時的心情。這淚一發不可收拾,委屈的淚像斷了線的珠子越落越快,越落越多。她的哽咽隱在喉間,身子在不停地顫抖。
她哭了,為了他一句話。這是他第二次見到她哭,記得第一次是相見那天,她的腳被草鞋磨破了,她跟不上他便坐在路邊獨自落淚,那樣子活像在指控他是個罪人。後來她有了鞋子,雖說鞋子不是很好,依舊會磨破她的腳,她只會在晚上躲在一旁咬著牙把泡挑開,偶爾會齜牙咧嘴抱怨一番,卻也不曾再見她哭過。那時他曾听見她的自我安慰——鞋子有了,衣服有了,饅頭有了,袁師傅有了,還奢求什麼!後來他刻意減緩了行程,至今都還未見她哭過,可今天……
她的眼楮紅紅的,鼻頭也開始泛紅,而且滿臉的淚痕。她的小肩膀不停地抖動,竟讓他的心也跟著失律跳動。他不知道自己的心是怎麼了,只是他該死的就是不願她再哭下去,不願她的眼楮腫得像核桃,不願她的鼻頭紅得像蘿卜,不願她小小的身子再顫抖,不願她再浪費一點兒體內的水分。
一塊汗巾遞到她眼前,見她沒有接收的意思便胡亂地在她臉上亂抹一氣,而後仍在她面前。袁再顥拿起筷子,開始解決碟中的東西。
淚眼朦朧的方濼見到一塊布巾擺在眼前,還沒弄清是怎麼回事,就見它往自己的臉上抹來,抹得她不知道東南西北後又放在桌上。她吸吸鼻涕,發現袁師傅開始吃碟中的菜。雖說他吃得心不甘情不願,可方濼還是破涕為笑,也開始高興地吃起來,還不斷地往袁再顥的碟中夾菜。她突然發現,眼淚確實有特殊的功用,就連胃口似乎都覺得開始好起來了!
袁再顥寒著一張臉,縱橫江湖十多年的他第一次食言竟是為了這個不知來歷的蠢女人!他們兩個到底誰比較慘啊……
*****
「哎,你們知道嗎,咱們這個鎮和臨鎮之間那家小店是間黑店喲!」客人甲將剛听來的消息無私地廣為傳播。
「黑店!」客人乙驚訝地說,「我說上個月去討錢的王大富怎麼沒回來,八成是住了黑店了。」
「恐怕早被人剁成肉醬做包子了!」客人甲揚聲宣告。
「黑店哪個不這樣?」客人丙也走過來湊一份。
「听說那家黑店開了三年,害人無數呀!在離店三里外的大溝里滿是白骨,真是造巷喲!」客人甲拍拍桌子說道,「幸好上天有眼,他們被捉到了,要不,還不知會害多少人呢!」
「誰那麼有本事?這回可立了大功了,沒準還會撈個捕頭當呢。」客人丁也加入了談話的行列。
「不知是誰抓到的。」客人甲喝了一口茶潤潤嗓子,看了看眾人疑惑的表情,又咳了咳才開口,「說來也怪,一天,有伙官差經過那家店,就見店門上寫著‘黑店’,官差進去就看見三個開店的人都跪在地上,面前還有招認狀,招認狀上還有他們的手印。」
「這該不是自首吧?」客人乙問。
「哪能呢?他們像是被人施了法一樣一動不動,但還活著。」
「真的有這種事?」客人丁問。
自己的話被懷疑,客人甲顯得有些激動。「我是听李胖子說的,那天他就睡在黑店里,還讓人灌了迷魂湯,本來必死無疑的,誰知又活了過來。連官差都覺得是天神顯靈呢!現在李胖子還日行一善,以謝天恩哩!」他說得津津有味,最後還不忘向上天打了個拱。
「那三個賊又怎麼處理?」
「我說呀,犯下這麼大的罪是難逃一死了。」客人乙搖搖頭說。
「是呀,听說過幾天就要斬首……」站在樓上的方濼還沒听完那群人的話,窗子就被袁再顥無情地關上了。
他們酒足飯飽之後就找了一間客店住下,而且頭一次定了兩間房間。剛洗過澡的方濼正蓬著一頭亂發穿著新買的衣服來找袁再顥,卻听到樓下的人在議論著什麼便先跑到窗邊旁听,誰知還沒听幾句就讓袁師傅將窗子關上了。
「袁師傅,一定是有位本領高強又俠義有為的俠士拔刀相助,才將犯人繩之以法牟,根本不是什麼上天顯靈!袁師傅,你說對不對?」她揚頭看向他。
「把頭發擦干!」
「啊?」
方濼眨眨眼。很顯然,這不是答案呀!可她還是乖乖地用手巾將頭發擦了又擦。
「袁師傅,你知不知道這條帶子是干什麼用的?還是,這件衣服是穿在第幾層?少穿一層可不可以?」她說出此行的目的,袁師傅畢竟是出生在此,這點常識應該有吧。
袁再顥看著她衣衫不整的樣子,皺了皺眉頭,勾了勾手指,方濼便听話地走到他身旁。他開始為她整理衣衫。
待袁再顥為她整理好之後,方濼又遞過為袁再顥買的新衣,用充滿渴求的眼神看著他。
抵擋不住她的目光,他極不情願地接過衣服。方濼則抿著嘴,靜靜地退出房去,待出了房門之後才開心地眯眼而笑,回到自己的房間里,拿起寶貝梳子開始梳頭,到最後還哼起歌來。
夜默默地降臨,方濼一個人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覺得沒有安全感。她小腦袋里呈現的盡是下午人們談論的黑店的情況,腦中想的全是被殘害的路人死時的可怕樣子……終于,她忍不住了,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抱著被子輕手輕腳地出了房門,向隔壁的房間走去。
輕輕地推推房門,方濼在心中竊喜,袁師傅果然按她說的沒有將房門鎖上,以便有壞人時她可以往這跑。唉,袁師傅還真是好呢!
袁再顥在方濼的房門開啟的時候就已經醒來了。今夜,他不知為什麼睡得總是不很安穩,而且眼楮也總是不時地盯著眼前的這堵牆,不知那蠢女人在那邊睡得好不好。正想著,便听見方濼房間的門開了,他開始警覺起來,听著門外的腳步聲。不一會,他的房門開了,先是探進來一顆小腦袋左右望了望,在看見床上的他沒有動靜後便輕手輕腳地閃進身來,反身又將門關上,還上了鎖。她努力地讓抱著大被子走路的身子顯得靈巧一點,但成果顯然不很好,袁再顥無聲地嘆了口氣,看著她別扭的動作又想說她蠢。
方濼在他床邊打了地鋪,自己窩在被窩里,甜甜地抿了抿嘴,開始了她安穩的睡眠。唉,有安全的氣息罩著,真好!明早要早點起來,袁師傅就不會看見了。打了了算盤,她睡得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