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再固執,她也沒有辦法和這些拿著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罪名往她頭上一扣的人對抗。而且他們的覺悟也不該背負人命,她暗自下了決定,也請這些人給她一些時間。
第5章(1)
春色明媚,輕風如水。庭深處,素衣女子斂眸低眉,靜靜倚在一堵精壯的胸膛上,玉手輕握住男子的衣袖。
「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靜好。」朱唇輕喟,婉轉低回細細品味著這首古詩。
「這是我教給你的第一首詩,你有好好的記在心上嗎?還記得它的意義嗎?雨兒,為夫的想听。」淳于千海低首,貼著雪白的耳朵,纏綿地啟口。
她羞赧道︰「一餐一飯,月月年年,都廝守在一起,恩愛如同琴瑟和鳴之聲般美好動人,不論何等境遇,永以為好。」
「下面該是什麼呢?「
「應是,知子來之……知子順之……」這一首《詩經•鄭風》中的篇章,她倒背如流。
「你忘了我是怎麼說的嗎?還是你羞得不肯說出來?」他溫柔地打斷她,寵溺又深情地低吟,「知道你對我關懷,知道你對我的體貼,知道你對我的生死相許,知道你的情深意重,為夫將以真心相贈,從此情歸佳人,以報佳人的覺悟厚待。」
情到濃處,素雨竟被惹起陣陣鼻酸。她細頸低垂,雙手揉皺掌心中的男袖,隔了好半晌,她道︰「如果有一天,妾身與王爺離散,再無法相遇,就請王爺忘了我。」
「傻瓜,說的是什麼傻話?」他心底泛起不悅,但仍低聲告白,「我不會讓你離開視線。即使你離開,我也會追隨著你的身影而去,一定將你找回來。」
淚已懸于長睫上,他的回應令她既喜且悲。
「他日我若愛上別人,王爺會放手給我自由嗎?」
縴縴細指被一雙古銅色大掌牢牢攥住,猛然的力道帶著薄怒和警告。
「在這世上,只能我愛你,只許我擁有你,若有第二人,我會殺了他,將你奪回來。」
「我要是死了呢?王爺還要追隨我嗎?」
「你要是先我而去,本王爺絕不再娶,遵守對你的誓言,獨自熬盡壽命,與你黃泉相遇。」
「王爺,放素雨走吧。」她求他。她想快快逃離這里,讓他能早日擁有子嗣。
「我說過,一餐一飯,月月年年,都廝守在一起,恩愛如同琴瑟和鳴之聲般美好動人,不論何等境遇,永以為好。你要我違誓嗎?」
「我不能為淳于家誕下子嗣,不能了,我也無法看著你娶別人。」
「雨兒,天下女人何其多,但我只要你一個,我只要你的孩子,如果沒有,我也不要什麼世子。」
緊緊地擁住眼前的男人,她埋首啜泣。擁住她的男子,慣有的溫柔五官一片肅冷,雙手卻愛憐地拍撫她的玉背。
濃濃的春色里,總讓人感到傷懷。
也許只因眼見春盡花殘,錦繡年華漸漸消散。
隨著時日逝去,距離老王妃給她期限也越來越近,素雨始終想不到解套的方法,後來她才想起那只她從昭陵返回青州的路上撿到的狐狸精,她記得他說他會一些法術,如果有他可以報答她的地方,請她盡避說,只是當她提出自己的要求時,笑兒卻要她再考慮清楚,因為他雖然不識情愛,但他看得出她很在乎她的夫君。
然而她有其它選擇嗎?在又一次老王妃派人來警告她之後,她終于下定決心,提著裙,她快步來到無人的角落。
「笑兒?」她對著四下輕喚。
「姐姐叫我。」很快,她的身後出現一個笑嘻嘻的少年。
「你又跑出去玩了?」
「沒有。」少年笑得憨憨的。
「把那道符給我吧。」她伸出細白的柔荑。
「姐姐想好了?」
「嗯,終究要離開,用這種方式也許才能絕了他的念,不得不放手。只是連累你,要為我做這樣一件事。」
「我倒沒關系啦,可是姐姐會很辛苦的。」
「想去長安嗎?我們辦完此事就一起去長安。帶你去有名的西市吃胡菜,東市逛戲園。」她想笑著說,淚水卻沾上眼睫。
「姐姐。」莫笑皺眉。
「笑兒,求你了,告訴我怎麼做。」
她這樣求他,他哪還能猶豫遲疑。
「給你。今晚將你的頭發與這道符燒成灰,放入茶水里,喝了的人,就會永遠忘了你,以及與你有關的事。」
「笑兒,今晚子時到後山的佛堂外等我,我們一起離開。」收好符紙,她握住少年的手,很堅定地說。
「姐姐,不如再等等,讓我試試用法術替你換張臉。」
「要等多久?」
「一百年。」他羞愧地低下頭。人類的壽命太短,根本等不了那麼長的時間。
「笑兒,謝謝你。」她含淚拼命搖頭。
版別君莫笑,她按他的話,燒好一大鍋茶,給所有伺候過她的人飲用,最後,剩下的湯底,她裝入玉制茶壺,端到夫君的面前。
她眼睜睜看著他喝了下去。
慢慢地,畫面開始晃動,她的手心中多了另一只手。
她猛然睜眼,瞧見自己並未穿著濕透的素衫,而是紅色衣裙。素雨已經消失,這一刻她是孤霜。
「你醒了?」高深莫測的雙眼迎了上來,眼底的血絲,清晰可見。
「……王爺。」她輕聲叫他。她渾身疼痛,頭暈目眩,氣若游絲。受傷的手掌已經被包扎處理,可仍無絲毫知覺。
「太醫,還不快過來把脈。」淳于千海不悅地轉頭看向十幾個站在門邊,必恭必敬的御醫。
「是,王爺。」御醫們爭先恐後地圍到放下紅紗帳的床前。
「王爺,你已有三天沒闔眼了,這里交給我們吧。」為首的老御醫語重心長地勸道。
「是啊,王爺,這里交給奴婢吧。」蓮夫人一同勸說。
「不弄清孤霜得了什麼病,本王絕不休息。」
「……」御醫們你看我、我看你,都束手無策。他們是連夜被儀王召來興慶宮的,面對昏睡不醒的女子,他們反復把脈,這位婦人除了心思郁結、手掌有一道傷口外,並無其它病癥,真是為難他們這些太醫了。
從紅紗後挑帳而出,她困難地喘息,赤著腳踏上冰冷的白漢石地面。
巴掌大的臉蛋有驚人的美。那美麗籠罩在虛弱中,惹人愛憐。
「你要做什麼?」淳于千海回身,按住冰冷的手掌,「躺回去。」口氣前所未有的嚴厲。
她苦澀地勾唇,紅袖一揚,揮開他關切的掌,整個身子滑到地面上。她大口大口地吸氣道︰「請王爺放民婦出去!」
「你……」他猩紅的眼楮怒瞪著,胸口被戳出一個洞。
「民婦,要出去!不要……待在興慶宮。民婦天生命賤,受不起這富貴之氣,才會病倒。放過我吧,王爺,你會害死民婦。」她決絕地說。即便心痛而死,她也不能有違誓言。
「你真的要走?」她竟然如此急于擺月兌他,他覺得好失落。
蓮夫人及御醫們都傻了眼,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非走不可!」
「要是本王給你一片真心能留住你嗎?」他試探地問。
「留不住,民婦要回到民婦該停留的地方。」回答得干脆無情。
他氣極了,她說他會害死她?從那紅艷的紗羅衫上移開目光,淳于千海閉目咬牙,心緊緊地一抽,三日來,他不眠不休,換來的卻是她更深的排斥。她知不知道他有多擔心她?連夜從宮里強行架來御醫們,連他自己都覺得驚訝。
「民婦要回昌樂坊。」
「好!你就走吧。」他不再挽留,面無表情地拂袖而去。
一屋子人隨即散盡,孤霜直起身子,呆呆地跪坐在地上,隔了很久,才找回力氣起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