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芙蕖輕輕的念著。
她佟芙蕖是這樣的人嗎?
似乎有那麼點兒,卻又仿佛不怎麼像。
「遠離的愛。」
她記得鳶尾曾經提起過,蓮花的花語還包括這一層意思,這和「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似乎頗有異曲同工之妙,和她自己也較為像。
距離感,是所有認識她佟芙蕖的人會下的一個評語。
她不冷酷、不冷漠,但就是有距離,她沒有親近的姊妹淘,只有偶爾相見的熟人。和她關系最密切的就是家中的兩個妹妹,可她也深知,就連同一個娘胎出來的妹妹們對她也都存在著距離感。水仙重她,鳶尾敬她,可就沒有人說「愛」她,即使連和她交往了兩年的同事徐全稜,也不曾說過「愛」這樣親密的字眼。
說起她和徐全稜的交往,可真是比白開水都還要平淡無味。
差不多的年紀、差不多的背景、差不多的生活,讓相差三歲、三屆的他們,由學長學妹的關系轉變為如今的未婚夫妻關系。
沒有所謂的電光石火,也沒有任何的狂情熱愛,他們每每相聚,談的就是學生、同事,還有這個私人公司計劃,那個國科會計劃的,甚至就連偶爾提及因她今年二十九歲而順延的結婚計劃時,也都比不上某一個project來得有挑戰性。
所謂訂婚,也只是兩人私下交換一下戒指罷了。
其實也沒什麼不好。
芙蕖曾經這麼告訴自己。
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甜如蜜,過于甜蜜的男女情愛讓她缺乏真實和信任感,過多的男女私情只會讓人陷入無端的情緒變化與不切實際的想像里,那不是她所要的。
二十九歲的尷尬年紀,讓她無法把自己歸類在天真爛漫的少女群中,可她也不認為她適合當個成天只能談論柴米油鹽的菜籃族。
可是在這個時期,卻又有那麼一點點的不滿足漸漸的擴散出來。某種奇異的東西在她心中不安地騷動著,她不敢去探究那股騷動是什麼,只是,在看到這塊白色帆布的一剎那,一向自制的她,卻管下住自己的腳步二步一步地往巷內走去。
愛蓮物語。
「愛」蓮物語。
這間店里,是否有個愛蓮的店主,不管他是男是女,是否會因為愛蓮,而給她一點點的,關愛?
***
佟芙蕖站在「愛蓮物語」的帆布下。
「整體造型設計。」她念著布上的小字。
原來這兒是做整體造型設計的,那應該也會順便替人洗頭發吧?
「有人在嗎?」
沒有回應。
芙蕖知道自己若不想被冠上一項私闖民宅的罪名,她應該馬上走人,但是里頭傳出來的潺潺流水聲卻又惹得她心癢難耐。
沒有多去深想,她的手已經自動地推開了磚紅色的木門,咿咿呀呀一陣聲響過後,佟芙蕖才正式跨進門內。
映人她眼簾的,是一個小小的前庭,踏在有點凹凸不平的青石板地上,讓她有走上登山步道的錯覺;她的右手邊吊著一座有靠背的單人白色秋千,兩旁的吊繩上攀爬著由屋頂垂著生長下來的綠色藤蔓,聰明的設計,教人誤以為整座秋千的重量就是由藤蔓來支撐的。
朝秋千沖動跨出的腳步在她的理智壓抑下而停住,這畢竟是別人的店,尚未得到主人許可,有教養的她不該任意而為。于是,她看向她的左手邊,那是一座以大小不一的石頭砌成的水池,直徑大約一百五十公分,里頭養著幾尾缸白相間的小錦鋰,還有,一池還未綻放的蓮花。
芙蕖被那一池的蓮花給吸引住了,即使目前還是一片青綠,她卻情不自禁地挪移腳步,坐在水池邊,一瞬不瞬的注視著那一片又一片連接著的蓮葉。
現在才正月,距離蓮花盛開的季節是還早了點。
不如怎地,她有點懊惱自己「太早」發現這家店的存在,若是晚兩個月來,迎接她的,會是一池清麗的粉紅吧!
餅于專注的芙蕖就這麼望著池中的錦鯉和荷葉發呆,耳邊只剩下潺潺的流水聲,其他的雜音都人不了她的耳。
「你也喜歡蓮花?」不知過了多久,一個男人的聲音從她背後傳了出來。
「嗄?」被嚇了一跳的佟芙蕖跋緊由池畔站起身,尋找聲音的來源。她是怎麼了,居然忘我到這種境界!連有人來了都沒察覺到,她很少這麼狠狽的。
「你也喜歡蓮花?」那人又問了一次,聲音不慍不火,低沈中略帶沙啞,在這個初夏的中午,很有安定人心的作用。
她循聲望去,在離她約有五大步的地方站著一個高大的男子,以她有一百七十公分的身高目測,那個男子還比她高了半個頭,她估計至少有一百八十五公分。
芙蕖由下而上不著痕跡,迅速的打量著他。腳上套的是一雙有點年紀的平底米色帆布鞋,兩條長腿上穿著已洗到泛白的Levis牛仔褲,上半身則隨意搭著一件白色的合身T恤,露出的黝黑手臂,顯示他是個愛做戶外活動的人。
再往上瞧去,他有一張略顯方正的臉,有稜有角的下巴,濃濃的眉,深邃的眸子,高挺的鼻梁及兩片薄唇;不甚特殊的五官組合在一起卻拼湊出一份特殊的氣質,有著年輕人的狂妄,卻也兼具成熟男子的穩重。帶著笑意的雙眸緩和了他方正有形的臉龐所帶來的嚴肅感,是個讓人會想親近的人;淺笑中露出的潔白牙齒,讓她聯想到管家杜鵑阿姨的笑靨,兩人的氣質倒有點相像,就憑這一點,芙蕖對他就多了分好感。
唯一令她詬病的,是他那頭往上猛沖又挑染成金色的頭發。
下意識的,芙蕖皺皺眉,對于喜歡把頭發亂換顏色的人,她一向都敬而遠之,孰料,連在這間小店里竟也給她踫上一頭金毛獅王!
運氣實在不好!
「喂,阿杰的堂姊,你遲到了整整半個小時喔!」William看著這位有趣的客人,口氣略帶詼諧的說。
因租約到期的緣故,他上周末才剛將店面遷到這里,由于位在小巷子里,因此來這里的若不是他以前的熟顧客,就是由朋友們介紹來捧場的客人。阿杰是他的老同學和同業,一小時前打電話來說有位親戚從南部上來應徵工作,急需他幫忙打理門面,約定半個小時前會到,害他不敢讓其他人預約,就待在店里干等。怎知這位堂姊來了卻不進門,反而坐在水池邊發呆?難不成要他等到她成了化石再下手?
他跨下門廊,走近芙蕖,看看她又看看水池說︰「如果要看蓮花,現在才五月,你來早了。」
芙蕖聞言,心中狂跳了一下,他有超能力嗎?否則怎麼能看透她方才的懊惱!
不理會芙蕖臉上的訝異,他主動伸手握了握芙蕖有些冰涼的手,自我介紹。「我是這間店的老板,你可以喊我William或威廉,就是英國王子,戴安娜兒子的那個William。」
簡單的介紹完,他的職業病就開始發作,William收起笑容,肆無忌憚的以嚴厲的眼光在佟芙蕖全身上上下下、來來回回的梭巡著。
「阿杰說你是宇宙無敵世界第一難搞的CASE,我看還好嘛,沒他說的那麼嚴重,一定是那個混小于技術太差,又懶情,才把你丟給我。算了,既來之,則安之,放心把你自己交給我吧!不過,堂姊,給你一句忠告,你要真用這副德行去面試,告訴你,大概有百分之九十五的機率會被人家掃地出門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