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班前明明還跟學長說了今天要跟溫律師約在這里吃飯訪談,為什麼學長要裝出不期而遇的樣子?
不過學長或許有他的原因吧?她也不多想。
「啊,講到采訪,真的對溫律師很過意不去,我們小夜是新手上路,所以分寸難免拿捏不好,可能觀察力跟判斷力都還不夠。」田沐華並沒有把太多注意力放在路荷夜身上,溫柔的眼神和笑容很快轉移到溫煥光身上。「幸好這次大綱有資深同事及早發現錯誤,及時交給我處理,否則真的要糟糕了。」
「資深同事?」那份文件不是溫煥光給的?原本被學長數落得抬不起頭的路荷夜听到這里,愕然地看看學長又看看溫煥光,卻顯然沒有人理會她。
「事情都過了,毋需再提。」
溫煥光從第一次和這位田總編接觸就覺得他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很不尋常。這次他更加深了這種感覺。
而且他無意于這個話題,敏銳如他,很清楚察覺到路荷夜此刻並不好受。
「不,我還是對溫律師很過意不去,溫律師如果覺得換個采訪負責人會比較安心的話,我也可以安排。」田沐華卻似早有準備的越說越起勁。「其實我本身對采訪溫律師也很有興趣,如果溫律師有需要,我很願意負責做這個采訪,雖然我是總編……」
話說到這里,路荷夜的臉色已經很難看了。
「不用了,田總編。」溫煥光當機立斷截斷了他的滔滔不絕,「路小姐很好,我就要她。」
離開餐廳之後,路荷夜始終不發一語,坐在溫煥光的車上,她也只是悶悶地撇開臉看著窗外,沒有任何交談的意圖。
「路荷夜……」溫煥光怎麼也看不慣她落落寡歡的模樣,正想開口打破沉默,卻被她打斷。
「今天到此為止。」她不想再失控了,路荷夜知道自己還不夠成熟到隨時能控制自己的情緒,所以她沒有力氣再交談。「你不要說話也不要同情我,如果兩者皆非,你只是要奚落我的話,那請等到明天好嗎?今天到此為止。我累了。」
她的口氣很冷淡,聲音中卻有掩飾不住的微微顫抖。
多諷刺的一晚。
讓她咬牙切齒的仇人居然成了她的保護者,而她一心仰慕的學長卻成了傷她最深的人。
她知道自己真的還不夠專業,所以就算被學長當著溫煥光的面數落,她也不會有怨言,可是當學長說出要換人的時候,她想起雅均曾經警告她的話--學長只是把妳當墊腳石。
學長只是在利用她嗎?
其實,如果不是學長鼓吹換人的態度熱切得令她起疑,她甚至仍會覺得學長只是純粹公事公辦。
可是……一再回想今晚學長的神情和表現,她怎麼也無法說服自己。
她明明是想報答學長,現在被他利用了,應該也算完成心願,但為什麼心會痛呢?
看著窗外的景致,她不知道發了多久的呆,驀地發現窗外的景色越來越陌生、越來越偏僻。
「溫煥光,這里是哪里?你要開去哪?這不是回家的路。」她困惑地轉頭問他。
溫煥光並沒有回答,只是沉默地開車,俊朗的側顏寫滿了堅毅,隨著一盞又一盞的路燈,在黑暗中忽明忽暗,散發出一種奇異懾人的魅力,路荷夜竟然一時之間看傻了。
他真的長得很好看。難怪公司里的同事會對他這麼著迷,也難怪學長會把他選入黃金單身漢的單元里。
「妳準備放棄我的專訪嗎?」他突然開口。
「我……我沒想過。」突然被問到這個問題,她有些手足無措。「不過學長說的沒錯,我還不夠專業,或許還沒有資格……」
「我先說好。」他斜睨她一眼。「妳不采訪是妳的事,我沒意見,不過不代表我願意接受別人的采訪。」
「為什麼?」她一點也不明白。「你也看過我的第一次大綱了,里面沒多少好話,而且你明知道我討厭你,又不專業,寫出來的報導根本對你的形象沒幫助,為什麼還非要我寫不可?」
「我不在乎妳報導寫成什麼樣子,當律師並不靠公眾形象賺錢。」律師就是這樣的行業,不管被外頭傳得多喪盡天良,客戶要求的也只是打贏官司的律師。他漫不在乎地解釋,「至于為何非妳不可,因為跟我交易的人是妳,合約上簽名的是妳,我履約受訪的對象也是妳,這點妳要搞清楚。」
「可是……」
路荷夜還想開口,車子突然一個轉彎,輕巧地駛入四周枝葉橫生的陰暗小徑,她倏然住口,警覺地看著詭異的環境。
「這里是哪里?」
溫煥光該不會覺得她太煩,臨時起意想將她滅口吧?
崎嶇的路徑對吉普車而言似乎不造成任何困擾,幾分鐘之後,一片開闊的景象展開在眼前。
是海。她驚訝地看著車燈前照出的沙灘和海浪,有點不真實。這里是台北,台北也有看得到海的地方嗎?
她已經出國離鄉太多年了,根本記不清楚台北該有的模樣。
溫煥光停車熄火,海浪的聲音清晰地在靜謐的黑夜里沙沙響起。
「下車。」他命令了一句,便徑自先下車。
路荷夜一打開車門,就從海風里聞到了海的氣息,濕濕的、咸咸的,是一種廣闊溫暖的氣味。
海浪的聲音極有韻律地拍打著岸邊,海在夜里,是極暗,極模糊幾乎沒有形象的,只有剩下聲音、氣味。
今晚的天空,沒有星星,只有暈黃遙遠的半月掛在半空。
她感覺著寧靜和諧的一切,先前心中的煩悶、傷心似乎都被吹散在海風里。
很長的一段時間,她的腦袋一片空白,只是靜靜著凝視著遠處無窮盡的一片黑暗,傾听著刷啦啦的浪濤聲,感覺著海風的吹拂,好像陷入了一種奇妙的永恆里。
這個地方,好美。
很久很久之後,她才突然很輕很輕地開口,「我說過我不要你安慰。」
「我在安慰妳嗎?」溫煥光不以為然地輕嗤。
「那為什麼帶我來?」看著海水,她平靜地問。
「這是我心情不好的時候常來的地方。」他仍舊是一貫的輕描淡寫。「要不要寫進訪問稿里,隨便妳。」
路荷夜再笨也懂了,這個男人雖然嘴巴對她很不留情,可是,他的確在用奇怪的方式試圖讓她好過一點。
他做的事情難度很高,她突然這麼覺得。要用很討人厭的方式去關心一個人,一點也不容易。
從專訪的事情到帶她來海邊的事情都是這樣。她開始有一點了解他了。
只不過學長實在說的對,她觀察力真的不足,這件事她應該更早發覺才對,從她看見Judge身上的舊傷痕那一刻開始,她就該察覺到這個男人不管表現得怎麼壞,心里一直有某個很溫柔的部分。
「我昨天誤會你向學長告狀,你怎麼沒有解釋?」她想起學長在餐廳里說的話,忍不住追問。
他難道一點都不在意她罵他嗎?不管是誰,無辜被臭罵一頓都會反駁才是,他為什麼不說?
溫煥光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我不懂,你明明不是壞人,為什麼要誤導我?」半晌,她等不到答案,繼續追問。
「這位小姐。」他冷冷開口,「如果妳僅靠這點就對我印象大轉變,妳未免也太天真、太好騙了。」
他又在嘴硬了。
雖然他老是講話氣他,可是至今為止,他也從沒對她做過什麼真的很壞的事情,今天甚至還在學長面前維護她,還用了這麼爛的借口帶她來海邊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