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風雨欲來。
元玉蓮端正地坐在軒室里,從鏡子里面對著自己,手持著木梳,一下、一下,慢慢地整理著妝容,絲毫沒有半點怯怕之色,任憑外頭早已兵荒馬亂,她不動如山。
砰!
薄弱的木門被一腳踹散,發出震天價地的聲響,男子三步並作兩步,如雷似電地撲前而進,元玉蓮並不回頭,只是漠然地繼續著手上動作。
「為何逼死沐香?!」
聲音來自男子,他幾乎是咬著牙地看著眼前這女人。
元玉蓮輕輕抬眼,神情冷淡淡的一片白。
「你不是都看見了?」不待他回答,她浮出一記冷笑。「對,是我逼死的。」
語音方落,玉蓮的手腕忽被人使勁一扼!她整個人自椅上被男子霍地提起,她吃痛,卻半聲不吭。
「那我也殺了你!」男子瞪著她,他總以為她的心再怎麼冷,總不至于如此,但他錯了!她不但敢,而且做得更絕!
「殺吧!」依舊答得雲淡風輕,元玉蓮的神情霜結如冰,仿佛這是已經預料好的結局,她沒有掙扎沒有抗辯,甚至連提高聲音都嫌浪費力氣,如果可以,她希望一切就在這里結束……
但他卻驀地笑了。
「不,我不殺你。」男子的聲音掠過一絲殘忍。「我有更好的辦法回報你所施予我的……」
元玉蓮聞言微微一怔,男子在這個時候轉身。
「來人!」
縮躲在門邊的下人連滾帶爬的模了進來,唯唯諾諾地應聲。「王爺……」
「王妃近日來精神不濟、身體欠安,一見陽光便頭暈目眩,為了她的健康著想,即日起移居後院偏房,任何人不得打攪,明白沒有」
這、這分明是變相軟禁啊……
「听清楚沒有?!」
「听……听清楚了!」
「既然听清楚,還不去辦?」
「是、是!」那下人連忙起身,走到王妃身旁。「王、王妃……您、您請……」
元玉蓮無聲地冷笑了笑,絲毫沒有猶疑,她挺著胸膛,昂然地步出房間。
眼淚已經和血混合在一起,滴水穿石地穿破了她的心,一切都無所謂了……但就在她跨過門檻的那一刻,背後忽又傳來了他的聲音。
「我只再問你一次,為什麼?」
元玉蓮的腳步頓了一下,但最終,她仍是什麼話都沒有說……
第一章
五年前。
這是元玉蓮第一次進宮,為的是選秀女。
秀女大挑之年,不管是王公貴族還是平民百姓之女,只要年過十六尚未適人者通通必須停止婚嫁,換言之,非得等皇上挑光了,其他人才有辦法娶老婆;元玉蓮便是在這種情況下入的宮,但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她最後仍是在決選時被刷了下來。
理由很簡單,當今聖上喜歡的女子類型是楚楚可憐的嬌柔一派,但凡看過元玉蓮的人,絕不會把她跟以上形容聯想在一塊兒。
「她是個美人兒沒錯,但就是目色太過凌厲、太傲,一點規矩都不懂。」采紅使,也就是替皇上主意選妃大事的官員後來是這麼評論的,元玉蓮一來沒有私下「進獻」,二來姿態又高,別說當皇妃,連個才人都撈不到。
即便如此,玉蓮並沒有因此被放出宮,凡是進到三圍決選內的女子,如不能成為嬪妃,也可發嫁給其他貴族子弟,玉蓮在這情況下被指給了雋王,也是聖上的親兄弟,記得當時所有人都圍過來恭喜她,只因她的際遇幾乎是所有人里面最好的。
「听說雋王相貌堂堂、一表人才,騎射猶擅當今聖上幾分,連先皇都贊譽有加,要不是性子太孤傲,不屑在先皇面前裝乖賣好,不然坐大位的,也許就是這位爺兒了呢……」
待嫁女兒心,縱然玉蓮並不特別期待對方英武神偉,但初見雋王承璿的時候,她還是嚇了一跳。
雋王承璿是當今聖上的第二個兄長,身材高瘦黧黑,眼神有著睥睨一切的驕矜,對于要嫁進王府的玉蓮,他只說過一句話。
「人家不要的,才由得我們挑撿嗎?」
假山石縫里,玉蓮看見了承璿的形容,也一字不漏地听見了他輕蔑的話,她尚不及說話,身邊那群嘰嘰喳喳的秀女們便忙不迭地代她發表意見了。
「真是大膽,居然敢在宮里這麼大放厥辭!」
「天啊!難道他不怕傳到皇上耳里嗎?」
「傳到皇上耳里又怎地,皇上對王爺可忌憚了,據說王爺帶過的兵,都是願為他犧牲的死士,當年反賊做亂的時候,要不是王爺帶頭剿逆,反賊早就殺進宮里來了,皇上還要讓他三分呢!」
原來是功高震主……
玉蓮心里閃過這四個字,忍不住再細看了他一眼,承璿卻在這個時候敏感地察覺到他人的目光而猛然回頭。
不住倒抽了一口氣,明知對方不會看見,所有人還是直覺閃到一邊。
「天啊!差些被他瞧見了……」
「那樣的人,被他瞪一眼,我雙腳就要發軟呢!玉蓮,你日後怎麼禁受得起啊……咦?玉蓮人呢?」
那群秀女喳呼著想跟玉蓮說話時,卻發現她早就不見人影。
「咦?去哪了?」
「該不是被嚇著了,躲回房間里哭去了吧?」
眾人面面相覷,想到雋王的嚴厲,也不禁沉默以對了。
但玉蓮並沒有害怕,她從來不是脆弱的姑娘。
她出生于富賈之家,母親是解元之女,父親元吉是一家三代均經營絲綢生意的商人,因為南貨北送的關系經常不在家,就算在家,探望母親的機會也總是少得可憐,他最喜歡待的地方便是崔姨娘的房間,逗弄與她異母同父的小弟弟元貴。
母親表面上逆來順受,事實上獨自一人的時候總是用盡最卑劣下流的話咒罵崔姨娘,玉蓮第一次听見是在十歲的時候,當時的她不敢置信從來端莊素雅的母親是從哪學來的市井粗言,因此她好長一段時間刻意隔開元貴以免刺激母親,但卻又讓崔姨娘誤以為她是刻意排擠,寵愛姨娘的父親自不可能饒過她,母親見她受責,心病又更重一層。
玉蓮表面鎮靜如常,這一部分她確實傳承了母親的堅忍性子,日子難過日日過,但她咬緊下唇,依舊什麼都不說。
除了成親,玉蓮不知道還有什麼方法可以月兌離這個讓她喘不過氣來的家,只是沒想到機會很快就來了,她竟被采紅使選入宮中,指給了雋王,命運之神將她往康莊大道上的枝節彎肘里推,她隨波逐流,容不得表示意見。
案親可高興了,他對大女兒雖不如何疼愛,但總歸她也撈到了個王妃,日後多了個疏通管道,說什麼都是有益無弊,自然歡歡喜歡地準備起婚事,務求將女兒風風光光的嫁入王府。
大喜之日終于來到,花轎進到王府,府內張燈結彩、喜氣洋洋,為了顯示皇親國戚聲勢顯貴,夾道兩旁的賀禮均是金光閃閃,光是宣讀聖上所賜恩物便洋洋灑灑地寫掉一整卷絹紙,上門的賀客更是多到數不清。
玉蓮被迎進府里,手執彩球一端,另一端則由承璿牽引,在一堆皇親國戚、媒人,還有皇上派來的主婚官面前完婚,新人行禮如儀、鄭重非常。
她明白自己嫁得風光。
拜了天、拜了地,拜完夫妻之禮,她在眾多婢女的簇擁下來到了新房。
「這里叫福延閣,是王妃日後的居所。」一個陌生的女聲輕輕地在玉蓮耳邊提醒著︰「請王妃小心腳下。」
跨過門檻,玉蓮只能從下方的有限視野里窺探外界,她感覺到這房間很大,淡淡的紫檀木香氣鑽入鼻翼,窗緣的輕紗漫然舞動,她被扶坐上床,然後眾人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