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安,不可以!」曙公主的聲音猶如哀懇,但當刀一架到玄武帝的面前,闕懷安便突然忘記了一切,連曙公主的聲音都變得好遙遠……取而代之的,卻是另一道生疏卻又親切的呼喚。
「懷安……」
曾經那麼親愛地喊著他名字的父親呵……
還有那曾經有過的無憂無愁的童年時光,昏黃美好得讓他心痛,那年他十五歲,十五歲以後一場血雨洗去了他眼中心中所有的顏色,一切都是灰白如燼,而造成這一切的就是眼前這男人。
他失去了家、失去了爹、失去了一切……
是這個名為皇上的男人奪走的。
不自覺地,握住刀把的手,更加的用力使勁,銳利的刀鋒擱在仇人的咽喉不到一吋,只消那麼一用力,登時便可拉出一道血口子,讓對方皮開肉綻。
這可怕的想法在闕懷安腦海中不停地旋轉著,他直盯著亮晃晃的刀面,白光照出了玄武帝冷然若素的面容,令他感到悲憤。
「懷安!」
一個清亮且熟悉的女聲突然將他自那黑暗的深淵喚了回來,他睜眼,只見一雙澄澈的眼楮,哀懇地望著自己。
「懷安,不要……」
是公主的聲音、公主的眼神。
是她。
闕懷安的心劇烈地跳動著,他下意識地看向玄武帝,曙公主卻一把拉住他,迫使他回頭。
「不要看!」
「公主。」
「懷安,別那麼做,那是我的父親啊!」
「即使他逼你?」
曙公主咬了咬下唇。「懷安,橫豎我跟你死在一塊兒,但你不能再重蹈你父親的覆轍。」
重蹈覆轍?
四個字閃過闕懷安的心頭,腥風血雨的回憶啊!但又怎麼比得上眼前的心珍貴?
「你願意陪他一塊死?」玄武帝的聲音自刀尖兒上傳來。
曙公主注視著父親,回答;「生同衾、死同穴,這是女兒的心願。」
闕懷安聞言不禁動容,眼中戾氣頓消。
曙公主的眼神如此堅決,令她嬌小縴弱的身軀看起來充滿了力量,影響著每一個人,不知不覺地闕懷安手中大刀竟緩緩垂降了不來,淡掉了復仇執念。
「生同衾、死同穴……」玄武帝喃喃地重復著女兒所說的話,仿佛也被什麼所撼動了,以至于連闕懷安放下刀都沒有注意到。
闕懷安伸出手,將曙公主拉到自己身邊,玄武帝覺察過來,望著他們兩人緊緊交握、幾乎捏到沒有血色的手,神情更是復雜。
「你們就真的這麼想在一起?」他開口,質問;「不惜任何代價?」
曙公主點了點頭,闕懷安直視著玄武帝。
「罪臣自知僭越,但若不如此,有負公主傾心相愛。臣,願意與公主生死相隨!」
玄武帝頓住不語,半晌,他突然笑了,再次開口時,語氣卻是嘲諷且無奈。
「好、好,你們有情有義,就可以違背父親、背叛君主,尤其是你啊,闕懷安,你和你父親一個樣,俗情事務不管不顧,就是個認死拙的……」
「臣……」
「你不必向朕稱臣。」玄武帝赫然阻斷他。「朕沒有你這種臣子。」
「父皇……」
「曙兒。」玄武帝看著女兒,神色中有一絲哀憐。「朕不是無情之人,你們的決心,朕並不是沒有被感動,只是毀婚莫支萬萬不能,現在還來得及,如果你答應仍嫁給慕容襄,朕就破例賞你一個恩典,不但不殺闕懷安,還讓他陪你到莫支去侍奉終生,如何?」
這已是一個父親、一個皇上所能做出的最大讓步了,然而,闕懷安與曙聞言卻沒有感激涕零,心頭反倒更加沉重。說到底,父皇仍是打算無視于他們的情感嗎?
絕望在心中升起,無須互望、無須言語,闕懷安與曙公主已然知道這個荒謬問題的答案。
「父皇,這是不可能的,請您不要再問了。」
玄武帝眼中最後一絲屬于作父親的柔情,隨著這個答案的出現,瞬間冰冷了下來。
「這就是你給父皇從小疼你、愛你的回報?」玄武帝邊說,邊緩緩地舉起了手,曙公主心頭一凜,她知道,那是他即將傳呼他人來這里的舉動。
到時……她會死吧……和闕懷安一起……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闕懷安忽然松開了她的手,在眾人無所警覺的時候,欺至玄武帝身邊,使出一記手刀,朝著玄武帝的後頸砍將下去。
「啊!」曙公主驚訝地捂住了自己的口,這不起落猝不及防,玄武帝登時失去意識,軟癱在地,曙公主連忙去扶。
「懷安,你這是……」
將昏厥的玄武帝扶到椅子上,闕懷安才開口。「我是逼不得已。」
他望著公主,伸出手,輕撫著那白皙如雪的面頰。
「我為了公主,死而無憾,但要我眼睜睜的看著你受到親生父親的處置,那是不可能的。」
「那……」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仿佛看透了曙公主心中所想,闕懷安握住了她的手。
「走。」
「現在?!」曙公主驚愕地回問。
闕懷安堅定地點了點頭。「等皇上醒過來,一呼百應,屆時咱們就插翅也難飛了。公主,走吧!」
曙公主神色惶惑而憂傷,意識到此去將成永別,她的眼淚便不禁奪眶而出,雙膝軟不來,情知父親看不見,她仍真誠地磕了三個響頭。
「父皇,請恕女兒不孝……」
闕懷安攙扶著曙公主起身,為她抹去了眼淚,柔聲輕問;「走了,好嗎?」
面對他的話,曙公主並沒有開口,只是緊握住他的手,作為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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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火通明的夜。
簡直就像是翻倒了火盆似的,城中各處都閃耀著星火,到處都是官兵,搜捕著從皇宮里憑空消失的兩個人,而這兩個人不是逃兵叛將,而是跟隨在皇上身邊護駕
多年的侍衛將軍闕懷安,與皇上的子女中最受寵愛的女兒曙公主。他們不見了,官府貼出懸賞海報、軍爺挨家挨戶查人,到了深夜皇城依舊喧鬧不休,卻沒有人見到這兩個人的身影。
究竟到哪里去了?
皇城近郊,一處隱密的河畔,闕懷安帶著出逃的公主藏身此處,正在等待時機離開。
河岸旁的樹林里蟲聲唧唧,闕懷安抱著曙公主和衣靠在樹干上,露水的涼意沁濕了二人的衣襟,這樣寂寥刻苦的黑夜是曙公主平生未曾經歷過的,她只能緊緊挨在闕懷安的懷中,求取溫暖的慰藉。
「懷安……」曙公主的聲音自他懷中竄出。
「唔?」闕懷安隨意應了一聲,不發一語地審視著周遭的動靜,就待有個風吹草動,能夠即時反應。
曙公主仰首,望著闕懷安緊抿的雙唇和下巴,下意識伸出手,輕輕地踫了踫他的臉頰。
闕懷安回過神來,發現是曙公主的手,下意識地反手握住她的,送王嘴邊輕輕親吻了一下,開口,語氣盡是憐惜。
「委屈你了。」
「我已別無所求。」曙露出一朵純然的微笑,環抱住他。「只要能跟你在一起。」
「公主……」
「噓……」曙公主打斷他;「從此以後,我再也不是公主了,你只能叫我的名字,知道嗎?」
闕懷安愕然又欣喜地看著她,半響,露出一抹安然微笑。「都听你的。」
「那就對了。」曙公主也笑了。「我們什麼時候動身?」
「再等等……」闕懷安遙望河岸彼方,那里燈火通明,河面上也有官船來往穿梭,現在還不是時候,況且,他還要等一個人……
「你在等丁伯嗎?」曙公主的聲音傳來,闕懷安一點都不意外,畢竟她總是能猜中自己心中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