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德子察言觀色,小心翼翼地請示著。「要不要請他進來?」
承先直覺是想回絕的,但是他不必低頭看、也不必詢問李歡兒,也能知道她現在是什麼表情、什麼心情……
他知道歡兒想見父親,就如同她依舊留戀這座城市。
「讓他進來吧。」他在心里嘆了口氣,回轉過身,妥協之于他是不大常見的,
但不知為何牽扯到李歡兒,他總是一再一再的讓步。
德子應命而去,李歡兒依舊站在門邊,承先看她熱切的樣子實在有些不順眼,
沒好氣地開了口。「李歡兒,過來這里。」
歡兒雖然不解,卻仍然照著他的話站到他身後,不多時,德子便帶著畏畏縮縮
的李老拐出現在房內。
「主子,歡兒姑娘的爹帶到了。」
承先揮揮手示意,德子就自顧自地帶上門走了,李老拐身前沒了人抵擋,只得
縮著肩膀垂著頭,緊張的看著地上,一副無處可避的尷尬模樣。
室內漾著一股令人窒息的沉默,最後還是承先率先開口。
「老丈此次又來,不知有何貴事?」
李老拐陡然嚇了一跳,自從知道承先的真實身分之後,李老拐連站在他的面前都覺得別扭至極,更別說跟他說話了。
看著父親這副窩囊樣,李歡兒心中又是生氣,又是同情,但更多的還是著急,可以的話,她不想看見這樣的父親,然而她卻別無選擇。
「說話吧!」終于,她還是打破了沉默,替父親緩頰。「你來這里到底有什麼事?」
「我……」听到女兒的聲音,李老拐也才仿佛有了說話的力量。「我、我沒別的意思,只是,只是想來看看歡兒……」
「在家里的時候日日大眼瞪小眼,你躲我都來不及了,這會兒居然還能想到來看我?」歡兒苦笑道,語氣是苦澀而諷刺的。
「那個……因為……我……」李老拐痛苦的看了女兒一眼,最後終于忍不住爆發開來。「王爺開恩,開恩啊!老拐求您了!」
他一邊說,一邊把頭在地上磕得砰砰作響,突如其來的舉動,讓承先和李歡兒均是一愕。
「歡兒,你原諒爹吧,爹對不起你……當初、當初爹是窮瘋了,才會信了姚貴的話……現在一想起來,爹就沒一夜好睡,每天每天都在想著你過得好不好……你娘也數度出現在我的夢里,說我沒把你照顧好,爹真的後悔死了……歡兒,你回來吧!爹再不會像從前那麼糊涂啦,咱們再怎麼窮,爹也不讓你做那受人呼來喝去的活兒啦……」
李歡兒看著父親聲淚俱下,眼眶也不禁紅了起來,然而在場的另一人卻是臉罩寒霜,殊無半分和緩顏色。
只見承先的手慢慢地模進胸口,抽出一張薄薄的紙,像在展一條手絹似地輕輕抖開,上頭白紙黑宇,分明就是歡兒的賣身契,收藏得這麼仔細小心,不禁讓歡兒怔愣不已。
「李老拐。」承先開口,字字如冰。「你忘了事前我們是如何協議的?」
李老拐臉色早已死白,但仍舊無聲地點了點頭。
承先漠然道︰「既然已經協議好了,你也答應了,怎麼現在又要反悔?反悔之後的損失,你賠得起嗎?」
「王……王爺……」李老拐倉皇地看著承先。「王爺,您大人有大量……請您……」
「我不是什麼大善人。」承先直接而冷峻地回了一句。「當初你既然答應賣女兒,就該想到骨肉分離的後果,李歡兒是你的嫡親骨肉,你也下得了狠手,幸虧今日你女兒是遇上了本王,要是落到了壞人的手里,她這一生的清白不就毀了嗎?本王要是再讓她回到你身邊,難保你不會賣了她第二次。」
「不……不……」李老拐連忙搖頭,指著窗外。「老天爺已經給了咱們活路,爹會有辦法、有辦法的……」
「你要是有辦法,就先按約中所定賠償我五千兩銀,再去想怎麼過日子。」承先晃著那張賣身契,心知肚明,李老拐不可能有錢贖回女兒,就算他真拿錢來贖,他也不願意放開李歡兒,況且對于做父親的出賣親生女兒這事,他深惡痛絕,無法等閑視之。「別以為我是王爺,不會跟你計較這些錢,要是本王認真追究起來,你跟姚貴的所作所為,肯定能吃上幾年免錢牢飯……」
「夠了!」歡兒突地走到承先面前,擋在兩人中間。
「把你的契約收好!別到時被我偷了撕了再教我逃了,看你找誰要人去!」她厲聲地對承先吼了一句,轉身將父親拉了起來,掏出自個兒的手絹,擦拭那張老淚縱橫的臉,並將父親扶坐到一邊。
「爹,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
「啊?」李老拐抬頭看著女兒。
「可你也知道,契約這玩意兒不是鬧著玩的。」歡兒露出一抹無奈的微笑。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種什麼因得什麼果,爹你不會不明白這道理。」
「我明白,我是明白……」李老拐看著女兒的臉。「可我真的對不起你……」
「爹,你好好的過日子吧!」李歡兒忍著眼眶的淚水,故作平靜地安慰著父親。「能听到你這麼說,我就很高興了,只要你珍重自己的身體,我們父女,也許還能有再見的一天。」
李老拐聞言,眼楮一亮,但看到承先,他的心卻又隨之黯淡。「會有……那麼一天嗎?」
歡兒沒有回頭,她不想求承先,至少現在不想。
「會的,一定會的……」她只能做出如此空無又遙遠的保證,面對父親,她向來沒有選擇,只能變得堅強。
只能這樣了……她擁著父親的肩膀,心里感到一陣無奈且悲傷。
第七章
「壢轆、壢轆……」
車輪滾動的聲音,在路上節奏而規律地響著,搭配著兩匹駿馬喀喀答答的馬蹄聲,默契地形成一種韻律的節拍,車外執著鞭的是德子,車子里頭分據兩旁,各坐在一邊的,自然是承先和李歡兒了。
承先看似在閉目養神,但不知為什麼,沒一會兒便睜開眼楮看看李歡兒,李歡兒倒是一直坐著不動,托著下巴看著窗外,一聲不吭地活像個悶葫蘆。
這是他們啟程回皇城的第五天,李歡兒從離開雍宛之後就沒再對他開過口。
不……更正確一點應該說,自從她父親來過之後,她就再也不跟承先說話,不管承先怎麼逗她,故意支使她,李歡兒總是垂著眼皮不搭理。
「你要跟本王嘔氣嘔到什麼時候?」承先終于還是沉不住氣地開了口,他實在不知自己為何被人冷淡以對。「我知道你還在氣那天的事,可我不也解釋過很多回了?一切都是照章行事,我並沒有虧待你們父女,再說你父親確實可惡。」
「……」李歡兒仍然不說話,逕自看著窗外。
承先看著她抬著下巴冷漠的神態,一時間突然很想把她抓進懷里,狠狠的揉捏一番,看能下能將她那高傲的神情給抹去。
一個小丫頭,竟教他如坐針氈!好幾次特意跟德子換位置坐到外頭去駕馬車,沒多久又總是再換回來,只因為他居然听到李歡兒和德子在後頭有說有笑的。
偏偏他一回到車篷里,她馬上就拉下瞼來,整個人凍得像條冰柱兒似的。
這分明就是在排擠他嘛!
「李歡兒。」拿著摺扇的手,用力地敲了敲她身邊的窗框,承先刻意沉聲命令︰「說話!」
但歡兒並沒有因為這樣而屈服,反而還撇過頭去。承先氣得長手一伸,硬將她旁邊的木窗關了起來。
李歡兒皺著眉回轉過身子,逼不得已和他正面相對,大眼瞪小眼。承先見狀,竟吁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