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巨大的紅色火爐圍在高樓的四周,將附近映照得紅光灩灩,如同白晝,樓閣內部,歡兒捧著一碗水,再度走進承先獨處的房間。
「回來了?」歡兒甫進室內,便听見承先的聲音。
「嗯。」
歡兒走到他身邊,見他嘴唇微微發白,大約是缺乏水分所致,忍不住勸了一句
︰「喝口水吧。」
「沒關系。」承先微微一笑,歡兒卻沉不住氣了。
「你沒關系,我有關系,我看了難受!」說罷,她再不管三七二十一,拿出手絹蘸了蘸碗里的清水,便摁在承先的嘴唇之上。
承先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手勁之大,嚇得她帕子都掉了下來。
「做什麼?」
「別這樣。」承先制止著她。「我在做我該做的事,你也要做好自個兒分內的工作。」
他的眼神是溫和的,語氣卻很堅定,李歡兒無法不為這樣的神情所撼動,只得點了點頭。
「我……我明白了。」
「乖孩子。」承先微微一笑,松開了她的手。
歡兒抓著自己的手退到一邊,看到腕上出現的紅印子,忍不住抱怨。「幾天不吃不喝還能有這種力氣,你是怪物嗎?」
承先仍在笑。「弄痛你了?我看看?」
一切都是那麼的自然,李歡兒也沒多想,就把手伸了出去,只是當他輕揉她的手腕時,她不禁羞赧了起來。
「是這兒吧?」他輕柔緩慢地摩挲著她的手,那樣的動作,似乎比擁抱、親吻那樣的激情來得更加撩撥人心,若有似無的柔情啊……他對每個人,都這麼的溫存體貼嗎?
「在想什麼?」
承先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游思,驚覺到自己的異色猜想,李歡兒霎時面如火燒,
「不、不、不……我什麼都沒想。」
「還結巴呢!」承先微笑道,也不再問。「還疼嗎?」
「不、不了,謝謝你。」李歡兒再度想抽回手,不過就在指尖快要抽離他的掌握時,承先忽然縮手抓住她。
「我不太喜歡東西從我手中流失的感覺。」承先微笑著,說著听起來很簡單,實際上教人有些模不著頭緒的話。「所以,下次別這麼做。」
別這麼做是做什麼?
歡兒疑惑的視線看向兩人緊握著的手上,難道他的意思是,除非他要放手,不然她就得任他這樣一直握著嗎?
「听到沒有?」承先閉著眼仍在確認她的答案。
「你真霸道……」
「我有這份權利。」承先打斷她。
歡兒不禁好氣又好笑,這句話換了別人來說可能會讓人覺得很無恥,但他說這句話的感覺,卻像隨手丟了幾百兩銀子給路邊的乞丐,幾近粗豪的隨意,卻不會讓人感到討厭……
他是天之驕子,總是能適切地表達出自己的優越。
那蒙朧而模糊的臆想幾乎佔據了歡兒整顆腦袋,如果承先想要什麼都是那麼的理所當然,那麼她李歡兒,也是被他「要來」的東西之一嗎?
是那樣嗎?
心頭仿佛梗住了什麼似地,歡兒不禁迷惘了起來,不自覺地,她月兌口而出。
「我剛剛在外頭,遇見我爹了。」
承先聞言,雙眼倏地睜開,語氣帶著疑問。「唷?」
「他……瘦了。」
歡兒知道的,父親並不是會打理自己的人,一旦她不在家里,誰來煮飯給他吃、誰來為他洗衣服?雖然以前在家的時候,她偶爾也會覺得一天到晚忙和這些柴米油鹽醬醋茶很煩,可是真正離開家,不必做這些事的時候,她卻又茫然失我、手足無措。
她,是不是很矛盾?
「真不知該說你是個孝女,還是自尋煩惱?」承先揚著眉一語道破,神情再沒了方才的溫柔,卻有著諷刺笑意。
「你怎麼這麼說?」李歡兒再笨也听得出他語氣不善。「他總歸是我的父親。」
「你擔心一個用五百兩就賣掉親生女兒的父親?」承先並不是不能理解歡兒的心情,但生長在皇家之中的他親緣本來淡薄,是以也不覺得父母與子女之間有什麼不能割舍的,更何況是想方設法利用子女來謀財的父母。
李歡兒知道他是擺明了瞧不起父親,雖然父親有過在先,她听了還是覺得有氣。
「你覺得這樣很沒天良?為了五百兩賣女兒的人該燒該殺該下地獄?沒錯,我對我爹是心中有怨,可我也能理解他窮瘋了的痛苦,你不要跟我說什麼忠孝節義、天地良心,人沒飯吃就沒了骨氣,不是每個人都忍得住饑餓跟貧窮,也不是每個人都跟你一樣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听清楚了沒有!」
李歡兒 哩啪啦的說了一大串,說完才發現承先直瞧著她,仿佛十分驚異。
「我沒想到你認真起來,倒也能說出一番大道理。」半晌,他下了一句結論。
「誰在跟你講道理!我是在罵你!」瞧他這般不痛不癢的,李歡兒一肚子火也沒處發。
「成了、成了,你對一個身體虛弱的人凶什麼凶?讓人瞧見了還以為你欺負人呢!」
「喝,講不過別人就裝可憐,像你這種人居然還是王爺?」李歡兒蹙著眉瞪他。
「如果不是王爺,又怎能坐在這里求雨?」承先懶懶地道。
「真是……」李歡兒實在拿他沒轍,索性起身,承先拉著她的手卻不打算放開。
「不是告訴過你了嗎?別把我手里的東西抽走。」他不厭其煩地又重復了一句。
李歡兒忍不住糾正他。「那不是東西,是我的手。」
「有什麼關系,不也是我的嗎?」
承先答得隨意,李歡兒的心卻驟然一陣劇跳,連回話都忍不住結結巴巴起來。
「你……你夠了沒有?為什麼一直拿、拿我尋開心?」
「拿你尋開心總比找你晦氣好多了吧?」承先將李歡兒拉回身邊坐下。「總之別走,在我旁邊坐一下吧。」
他語氣和緩、溫柔,就像邀請對方喝茶那樣自然,方才的爭吵就像拌嘴一樣的在他的輕笑里煙消雲散,這讓李歡兒剎然驚覺,自己是無法抗拒他的……
包讓她氣餒的是,她知道自己從來沒有真正的討厭過這個人,就算他花了錢,用那種不見得誠懇的方式買下她的人,她還是、還是沒辦法抗拒他的要求,他的召喚。
要沉淪在他的溫柔之中,想必很簡單吧?
靜靜地呆坐在他身邊,李歡兒暈呼呼地想。
第六章
祭典的最後一日。
便場已經安靜了下來,但是仍舊擠滿著人群以及竊竊私語的聲音,所有人都在期待的,無非是同一件事情。
「真的會下雨嗎?」
「應該會吧……」
「王爺都親自出馬了呢……」
「要是不下雨該怎麼辦?」
種種的猜測在人群中蔓延開來,連李歡兒都沉不住氣了,心里的焦躁全化成了不停的來回踱步。
「停下來歇一歇吧。」唯一氣定神閑的,只有依舊老神在在的承先。「這樣走來走去你不累嗎?」
李歡兒一呆。「你背後有長眼楮嗎?」
「我有耳朵。」承先簡短地答了一句。
「我走路很輕!」歡兒更加目瞪口呆。
就在這個時候,樓下忽然傳來一陣重重的腳步聲,李歡兒連忙探出頭去,一看不得了,連忙縮身回來,跑到承先面前,氣聲說道︰「是吳知縣……」
「我知道。」承先睜開眼楮,似要穩定歡兒心情般地給她沉穩一笑。
這時吳知縣人已上樓,對著承先行了跪禮。
「下官參見王爺。」
「禮可免了,起來吧。」承先沒有回頭,保持一貫姿勢,淡淡地說著︰「有什麼事嗎?」
吳知縣聞言微微一笑,現在他可不像剛開始時那樣倉皇失措了。
他慢慢地繞到承先的身側,眯著眼微笑道︰「王爺身體覺得如何?還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