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國軒,是皇上專門用來議論國事的特別書房,一般內宮女眷很少涉足此地,席初心憑腰牌和幾兩銀子穿過重重看守的侍衛和小太監,這才有機會悄悄地靠近書房外的回廊。
這里不是她該來的地方,所以她小心翼翼地張望。
文武百官聚集在一起議事,人數是想當然耳的多,加上穿的官服模樣差不多,想要辨認誰是父親,恐怕也是難上加難。
棒著窗,她仔細地瞄著,眼看眾人來來去去,卻沒一個是她的父親,越是等待,失落的感受越發地強,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直到她感覺自個兒已化成為一尊硬挺的化石……
一個男子的聲音猛地傳來。
似熟悉又陌生,但她永遠不會忘記這個聲音。
"日前邊陲地區有盜匪滋事擾民,甚至有強搶民家婦女的情況,此事雖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邊疆乃苦寒貧困之地,若是繼續作亂下去,恐怕有後顧之憂,朕已三令五申嚴責當地官府及軍隊嚴加處置,為何情況不見好轉?"
黎初心不自禁地閉上了眼楮。
昔日少年已茁然而成,嗓音更隨之渾厚了起來,但無論如何,她卻仍能辨認出那已深植她骨血中的音頻……
"稟皇上,據微臣了解,鎮守當地的梁起壯大將軍擁兵自重,對朝中宣文並不怎麼理睬,當地官府也拿他沒轍……"
"豈有此理!"屋內傳來一聲重重的拍桌聲響,納日允蒼寒霜覆面,天子容顏不怒而威。"這梁起壯是哪一號人物?"
"稟、稟皇上……梁起壯乃、乃英親王舊部……"那稟告的臣子一說完,上書房里立刻是一片無言的靜默。
誰都知道納日允蒼有一個心病,而這個心病由來已久。
黎初心在外頭忽然听不見聲音了,不禁有些疑惑,下意識地更湊近窗子一些……
"很……很好。"納日允蒼再度開口。"自朕親政以來,這已不知道是第幾次听到英親王的豐功偉業,連他一手教出來的'好部下'也如此,真是教朕寒心吶……"
全朝眾臣聞言,不由得噤若寒蟬。
"英親王呢?!他怎麼沒上朝?"納日允蒼陡然喝道。
這時程朔終於既出來講話。"皇上,英親王最近染上了風寒,已經有好些日告假沒來了。"
"染上風寒!我看是裝病吧!"納日允蒼冷笑一聲。"讓太醫去看他,備宮內最好的藥材去給他,命他善加休養,一個月之後,朕要看到他上朝!"
"遵旨!"程朔應旨。
納日允蒼旋即起身。"你們統統退下吧。"
"屬下告退。"朝中響起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一直躲在外頭的黎初心趕忙縮身,躲到一根大圓柱後。
納日允蒼緩步踱下台階,在一旁侍候的內總管太監敬善忙靠了過來。"皇上要保重龍體,別把氣悶在心中。"
納日允蒼微微撇起嘴角。"放心吧,英親王是只老狐狸,明白朕的意思之後,不消些日子,鐵定上朝。"
"這……這麼說,皇上方才都是在演戲嘍?"
"君無戲言,我要他好起來是真心話。"納日允蒼道。"英親王雄才偉略,的確是個難能可貴的將才,如他終為朕所用,則我國上下團結一心,想必會更為強大,經過這些年,朕也想得明白了,有些人天生傲骨,好此朕、也好此英親王,但朕已不是當年的朕,只希望他英親王也不是那時的英親王,如他終不服,朕也決計不會心慈手軟。"
"皇上深明大度,實是一代聖君哪!"敬善嘆服地道。
"別灌迷湯了。"納日允蒼搖搖手。"中午到蘭妃那里去用膳罷。"他一邊說,一邊跨出了體國軒,忽爾,他眼角余光一閃。
黎初心並未覺察到自己的行蹤已被發現,只是驚訝於自己眼前所見的。
他長得更高了,並且也更加英挺隔懾人,如同正午的陽光,令她幾乎睜不開眼楮……
心中竄過一陣不知名的麻疼感,她怔怔地望著他朝自己的方向走來,而尋找父親蹤影一事,早被拋到九霄雲外。
他還……記得她嗎?
"敬善。"納日允蒼忽道。
"皇上。"敬善忙回話。
"這宮里的耗子似乎越來越見猖獗,你們下面的人到底是怎麼辦差的?"
"皇上?"納日允蒼這句話來得沒頭沒腦,敬善表情不由得有些迷惘。
"怎麼,還要聯親手抓只耗子讓你瞧瞧麼?"納日允蒼向前走了兩步,也不知是有心或是無意,正巧便停在黎初心藏身的柱子前。黎初心正惶惶不安,深怕被發現的同時,納日允蒼忽伸出健臂,往柱子後頭一抓!
黎初心狠狠地倒抽了口氣,低叫一聲,被納日允蒼一把給提了出來。
"瞧!這耗子可大只的呢!"納日允蒼故作驚奇地道。
"是你!"敬善認得黎初心,畢竟他也常到孝慈太後面前為皇上傳話,太後的眼前人哪有不熟悉的道理?"你來這里做什麼?這里可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奴、奴婢……"黎初心一時語塞,竟連話也說不出來了。
"你手上拿著的,是什麼東西?"納日允蒼一眼望見她還提著一個藤籃。
"是……是奴婢自己種的一些新鮮蔬菜……"
"你拿這些來體國軒做什麼?"敬善皺著眉道。
"欸,你別多嘴,讓她自己說。"納日允蒼饒富興味地爺著眼前女子,只覺對她,似有說不上來的一股熟悉感,彷佛在伺處曾經見過似的。
她長得不算漂亮,卻有一種宮中女子少見的清新宜人。
"是……是太後讓奴婢拿來給皇上的,太後說這些現采的東西新鮮,她老人家舍不得吃,命奴婢轉呈聖上。"
"噢?"納日允蒼將她的籃子拿過來,看了兩眼,便又轉交給敬善。"拿下去,吩咐御膳房好生料理。"
"是。"敬善忙接過籃子。
"你退下吧,不用侍候了,朕暫時想靜一靜。"
"那蘭妃娘娘那兒?"
"不去了。"納日允蒼干脆俐落地回答。
敬善聞言,不敢再逗留,見皇上仍舊抓著黎初心不放,身為太監多年的他自能體察上意,因此,他假裝沒看見黎初心求救的眼神,躬身退下了。
一時間,走廊被清空,只剩下納日允蒼與黎初心兩人,而納日允蒼顯然沒有放手的意思。
"皇、皇上,奴婢、奴婢也該告退了。"半晌,黎初心終於忍不住打破沉默。
"朕有準你告退嗎?"
他抓得她手臂隱隱生疼,黎初心不由得咬了咬下唇。
她的心劇烈而莫名地跳動著,連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何會如此……
"說話。"納日允蒼將她一扯,拉著黎初心更靠近自己一些,由她身上傳來一股淡淡的香味。奇怪,對這味道,他莫名地喜歡。
"皇上方才說想要靜一靜,奴婢……奴婢不該打攪皇上……"
"朕不覺得你是在打攪,更何況那只是打發敬善的說辭。"
黎初心不敢直視他炯爍的雙目,囁嚅地道︰"可、可奴婢必須回到太後娘娘那兒去覆命才成……"
然而納日允蒼不知是無心,還是刻意地忽略了她的話。
"你在母後那里當差多久了?"
黎初心聞言,情知要月兌身已不大可能,暗暗嘆了一口氣,她溫順地答道︰"已經三年了。"
"三年?"納日允蒼微一思索。"時日如此之久,為何朕每每往太後寢宮問安之時,不曾對你有半點印象?"
嘴角不禁泛起一絲自嘲的微笑,像在笑他,也是在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