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年紀尚輕,應先將日常生活重心放在熟讀諸子百家論文的學問上,基礎打好了,於國事才有幫助,若是急於親政,恐非黎民百姓之福。"里頭傳來的是當今孝慈太後的聲音。
"母後,如果您記性好的話,應該不會忘記,先皇即位時不到十歲……"一道冷峻的年輕男子聲音……不,該說是皇帝的聲音,簡短地說了句話。
"所以當時也有個攝政王。"太後道。
"母後急什麼,兒臣還沒說完呢。"皇帝冷冷地說道。"先皇即位年僅十歲,親政之時已有十五,兒臣現年已逾父皇當年親政年齡,如何不能親身打理國政?"
"這……"太後頓了頓。"自古以來,齊家後方能治國、平天下,皇上至今後位虛懸,教人如何放心?英親王賢明大度,治國有方,是先帝留給你的良質美材,你應該多多仰仗他才是。"
"哼,是嗎?這不過是藉口吧!"皇上的聲音顯得冷凝而諷刺。
"什……什麼藉口?"
"母後當真不知?"皇帝戲謔地道。"怎麼我獲得的消息和您說的完全不同呢?英親王當真如您所說是良質美材,您怎麼就忘了提他不甘居於人下的狼子野心?"
"這是你和母親說話的態度嗎?"太後的聲音陡然嚴厲起來。
"兒臣不敢。"皇帝雖然這麼說,但聲音的語調卻飽含著不遜之意。"兒臣只是來告訴母後一件事,兒臣想要的東西會自己弄到手,不允許他人從中橫生枝節,是母後也一樣,是皇親國戚也一樣!"
"你……"太後氣急了,卻是無處發泄,右手往桌面上一拍,突然想起了某事。"茶果呢?本宮吩咐的茶果怎麼還沒送上來"
站在外頭的黎初心一愣,忙和果兒低垂著頭走進屋里。
初心顫顫地送上茶水,太後隨即端了起來,但還沒端到嘴邊,竟轉手一潑將整碗茶水盡數潑到初心身上,初心狠狠抽了一口氣,沒敢叫出聲來。
"你們這些下人真是越來越沒規矩了,連沏碗熱茶也不會?"孝慈太後氣道,黎初心與果兒聞言,慌忙跪了下來。
"母後何必與這些不懂事的下人們計較?"皇帝的語氣說不清是認真的勸誡,還是諷刺。
"皇上。"孝慈太後道。"你是我十月懷胎的嫡親之子,難道我會做出不利於你之事?英親王是橫了點,但為國之心世人皆知,你怎可陷他於不義?"
"是為國之心、還是司馬昭之心?"年輕的皇帝輕笑。"母後,別讓兒臣把話越說越難听了。"
孝慈太後聞言,不禁妝容慘淡。
"你……你這是在諷刺我?"宮內的流言不曾止息,下人們謠傳著年輕氣盛的英親王和風韻不減當年的孝慈太後,兩人之間似乎有著什麼不為人知的交集。
"兒臣不敢,只是希望母後多加珍惜自己得來不易的崇高地位,才不致貽誤終生。"
孝慈太後听得明白,慘白著臉,胸口不斷起伏,喉頭一梗竟咳了起來,像要厥過去一般!
彬蹲在一旁的初心,悄悄抬頭,見狀不禁著急,連忙站起身子為太後舒背緩氣。
"太後娘娘……太後娘娘,您沒事吧?"黎初心用手輕拍著孝慈太後的背脊,無暇注意到身後那道凌厲的目光,忙對果兒說道︰"快去重新取碗熱茶來!"
丙兒一听,忙磕了頭,起腳飛奔而去。他前腳剛出大廳,皇帝便背著雙手走向孝慈太後。
"母後沒事吧?"他問,不卑不亢的關心。
"不……不用你假惺惺!"孝慈太後氣得不想再看兒子一眼。"你們都退下去!本宮想一個人靜一靜!"
"母後身邊還是需有人照看才行。"皇帝淡淡地道,濃眉微揚,揮手叫了另一個太監過來。"去把朱太醫叫進來替母後診一診,有什麼情況,立即向朕稟報。"
"是!"
"不用叫朱太醫了,你們全都退下去!只要留這丫頭下來就成了。"孝慈太後再次摒退眾人,皇帝聞言,也不再言語,不疾不徐地行了個大禮,而後緩緩步出,頓時殿里只剩黎初心與太後二人,黎初心見太後咳得雙腮脹紅,不免面露憂色。
"丫頭,你的臉色怎麼那麼難看?"皇太後抬頭看了黎初心一眼。
初心一愣,完全不明白剛才還把茶水潑到她身上的太後,這會兒怎麼像換了一個人似的,對她和顏悅色起來了?
"怎麼,本宮嚇著你了?"
"不……不……"黎初心連忙低下頭去。"奴婢是見太後剛才咳得厲害,心中著急……"
"真的嗎?可不許說假話。"
"是真的。"她不會說謊,更怕所說的話在旁人耳里成了奉承,但顯然太後十分懷疑她話里的真實性。
"你是哪兒的人?"
"奴……奴婢姓黎,名喚初心,家父是七品道員黎世榮,進宮之後一直住在紫光院中。"奇怪,她是哪里的人真有這麼重要嗎?為什麼這些地位尊貴的貴族們這麼喜歡問她是從哪來的?
初心並不喜歡向人提起自己的事,倒不是家世的緣故,而是紫光院帶給人的印象總是與裙帶關系、權貴捷徑相連的,偏偏她既不想攀龍附鳳、更不想飛上枝頭,所以,才會對自己的身分常存著尷尬。
"你是紫光院的人?"孝慈太後一怔。
"是的。"
"那你怎麼會來這里侍候?"
黎初心頓了頓,她當然不可能把被那些勢利眼的大太監使喚的事講出來,便小心的道︰"奴婢見下人們工作繁重,這才自告奮勇越俎代庖的。"
"你該不會是想,趁著來此上茶果,就有機會見到皇上吧?"孝慈太後突然嚴肅地說道。"可別奢望這樣我就會在皇上面前幫你說好話,讓他寵幸你。"
黎初心有些驚訝,然而仍力持鎮定。
"奴婢從未如此想過。"
"噢?"太後顯然正等著她說下去。
"奴婢進宮以來不曾有幸識得龍顏,何來奢望之有。"
"方才你不是看到皇上了嗎?"
"奴婢不敢抬頭冒犯龍顏。"
"你的意思是,只要有機會,你是願意'冒犯龍顏'?"自古以來"以退為進"這一招在後宮女子的手段里從未絕跡,即使是孝慈太後,當年也是在激烈的宮廷斗爭中一步步走來的,因此不能不特別留意。
"奴婢不敢,請恕奴婢大膽直言,奴婢家中尚有年邁老父,如果可以選擇,奴婢寧可侍奉父親以全孝道……"下面的話,她就噤口不說了。
太後見她這幾句話說得極是誠懇,心中不由得也軟了,想起自己年輕時嫁進宮中至今幾十載,天倫之樂早就在回憶之中日漸淡薄,想到這里,她嘆了口氣。
"可憐見的,本宮誤會你了,起來吧,方才燙著了沒有?"仔細地打量,孝慈太後立即發現了黎初心的不同。
她眉清目秀,苗條的身子健康而不顯嬌弱病態,態度恭謹而不卑屈,雙頰有著青春自然的瑰紅,談吐流露著良好的教養,明顯有別於紫光院中天天抹紅涂綠、穿金戴銀,一心期望飛上枝頭,受到寵幸的妃子秀女們。
這女孩是塊璞玉,或許不該將她放在那種環境里頭。孝慈太後心中閃過一個念頭。
"丫頭,你喜歡待在紫光院嗎?"太後問道。"如果本宮把你要過來服侍,你可情願?"
黎初心一怔,轉念一想,不也就是換個地方過日子罷了,能離開紫光院,單純做個侍女,相信就再也沒有人會對她指指點點的了,至少對她來說,這是一項難得的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