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殊不悅地瞪著空空如也的酒瓶,狠狠咒罵一聲,隨手將空酒瓶往上拋扔,玻璃瓶碎裂成響亮的噪音,回蕩在夜半長街上。
他放任自己仰倒在馬路中央,咧嘴放聲大笑,卻不自覺地笑出了眼淚。
炳,葉殊呀葉殊,沒想到經過了漫長的二十年,你卻一點長進也沒有,居然會為了一個女人再度淪落街頭。
寂靜的深夜,忽然飄送來一陣似遠又近的歌聲,女聲清唱低而輕柔,婉轉如詩,好听極了。
哪里傳來這麼動人的歌聲?葉殊甩甩頭,一瞬間還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側耳傾听,他彷佛著魔似地站了起來,循著歌聲來源,模索著前進,最後來到狹窄小巷後的一扇門外。
拌聲伴隨著陣陣香味傳來,一旁的毛玻璃上,映照出長發女郎的美麗剪影,看她的動作,似乎正忙著切洗作菜。
他隨地倚坐窗玻璃下,閉上眼靜靜聆听,原本翻騰喧擾的情緒,竟奇異地慢慢被平撫。
長發女郎的歌聲,有一種迷惑人心卻又使人寧定的奇異力量。
不知過了多久,歌聲嘎然中止。他掙扎起身,著急地張望,窗玻璃上卻已不見女郎的身影,一股悵然的情緒油然而生。
「喂!你鬼鬼祟祟的窩在這里干嘛?」幾名街頭混混打扮的亞裔少年,惡聲惡氣地將他團團圍住。
葉殊緩緩抬頭,露出了連帽外套下的金發碧眼,不發一語。
少年們一見是個外國人,你看我我看你,表情霎時又添上幾分敵意。
「哼哼,原來就是你這個不知死活的變態金毛仔,每天晚上闖到我們地盤上來偷窺小夜,這下子總算讓我們給逮個正著吧!兄弟們,該不該給他點顏色瞧瞧?」領頭的朝左右問。
「那還用說!不然我們『小夜親衛隊』的名號是叫假的嗎?」
「不要廢話了啦,先開扁再說!」
幾名少年紛紛附和。
葉殊這時才注意到斗大林立的中國字招牌。原來,他竟不知不覺走到中國城了。哈,真諷刺,他究竟想到這里來尋找什麼?另一個讓他遍體鱗傷的寧晨星嗎?他不可自抑地仰天狂笑,笑聲中盡是無法言喻的苦楚。
「哇,阿杰,這個金毛仔在笑什麼?他是不是腦袋秀逗啦?」
「管他秀不秀逗,先狠狠海扁他一頓,看他以後還敢不敢來騷擾小夜!」
「對對!順便看他身上有沒有什麼油水可撈,這家伙一身名牌,八成是個大凱子,這回咱們賺到了!」
少年們摩拳擦掌一擁而上,你架右手我架左手,中間一個則是主力打手,十指扳得喀啦喀啦響,幾記重拳朝葉殊月復部直揮過去,出手毫不留情。
面對拳打腳踢,葉殊完全放棄反抗,甚至哼也不哼一聲,只是一逕大笑。
「阿杰、小五,是你們嗎?」
屋內傳出的問話聲,讓少年們一致停止了動作。
意識逐漸模糊的葉殊甩了甩頭,認出那個熟悉的聲音。是她!罷才那個在窗邊唱歌的女郎。
「糟糕!要是被小夜看到我們在扁人,她一定又要沒收消夜了。快!快把這家伙丟到別的地方!」領頭少年一改剛才威風凜凜的模樣,略帶慌張地說,其他人也有志一同地加入「毀尸滅跡」行列。
敝了,女郎的聲音如此溫柔可人,應該不是什麼凶神惡煞之流,為什麼這些街頭混混一听見她的說話就馬上停手?葉殊勉強撐起沉重的眼皮,視線中多了一道白色的婷娘身影。
「你們教訓夠了吧?」見他們拖著一名陌生人,夜光嘆口氣,猜出事情大概。
「沒、沒有啦!」少年們連忙同聲否認,「不是你想的那樣啦,這個人喝醉了在發酒瘋,我們怕吵醒你和老爹,就想說把他趕到別的地方……」
夜光不理會少年們七嘴八舌的辯解,探問躺在地上的陌生人︰「嘿,你還好嗎?」一看清楚陌生人的長相,還有那雙讓人無法錯認、如大海般的碧藍眼眸,她不覺怔楞半晌。
是他!他怎麼會來到中國城?
要命的暈眩和疼痛之中,葉殊只感覺到她的發絲輕輕觸及臉龐,還伴隨著幾不可聞的淡淡花香。
別走,留下來陪我,唱歌給我听,不要走!他伸出手想捕捉住那個溫柔的聲音,聲音卻仿佛離他愈來愈遙遠……
「啊。」及時握住他垂下的手,有那麼一刻,她還以為他正要開口對她說些什麼……天候已漸有涼意,他身上又有傷,若是放任他躺在大街上自生自滅,他很有可能會感冒的。「阿杰、小五,幫我把他扶進屋里。」
「小夜,這人是酒鬼耶,怎麼可以讓他進屋睡,不行不行,太危險了!」少年們群起抗議。
「意思就是不幫嘍?唔,那好吧。」她露出一副很可惜的表情,「對了,忘記告訴你們,我剛剛正在準備消夜,是咖哩豬肉湯面喔,我還在想,如果有人肯幫我的忙,我就招待他一碗特大碗的,看來,我只好自己解決那碗湯面啦。」
咖哩豬肉湯面!那可是小夜的拿手招牌菜之一耶!香噴噴的炸里肌肉配上青菜、香蔥和美味湯頭,而且還是特大碗的,哇塞!扁是想像就讓人忍不住流了滿地口水!
美食當前,少年們各個面露難色。
仔細想想,反正他們一夥人都睡三樓,二樓還有老爹坐鎮,就算有什麼動靜,隨時可以第一時間沖下樓保護小夜。更何況,這金發酒鬼擺明已經成了一攤爛泥,諒他也沒辦法搞怪。
少年們你看我、我看你,立刻爭先恐後地變節投降。
「我搬我搬!」
「還是我來吧!」
「哎喲都給我閃遠點,我一根指頭就可以搞定了啦!」
一陣爭吵喧嘩聲中,葉殊被少年們抬送入屋,夜光笑咪咪尾隨在後,關上了「蘭亭」的後門。
不要走!
葉殊霍地自夢中驚醒,睜眼環顧四周,唱歌的女郎、黑發少年們早已不知所蹤,只有身旁一盞古銅立燈陪伴著他,散發出昏黃溫暖的光。
他試著坐起身,全身的肌肉關節發出疼痛的抗議。「Shit!」他低聲咒罵,依然搞不清楚自己此刻置身何處。
「嗨,你醒了?」夜光端了三亞溫開水走進房間,見他清醒,關切地趨前問︰「頭還痛不痛?」
廢話!他支著隱隱發疼的額際,繃著一張俊臉,不答反問︰「是你救了我?這是什麼鬼地方?」
她遞上一杯水。「這里是中國城的『蘭亭餐館』。我叫夜光,寧夜光。」他看起來非常的……冷酷,一臉「你只要乖乖回答我的問題,其它廢話少說」的傲慢表情。真是可惜哪,這麼好看的眉眼。
「寧夜光……」他仰頭咕嚕嚕一飲而盡,仿佛杯中的不是水,而是可以醉人的烈酒。有一個宇,觸動了他心中最不堪的傷口。這個姓並下常見,會是巧合嗎?
「寧?」
「對。」她頓停了一會,決定據實以告︰「寧晨星……是我的姊姊。」
姊姊?他從沒听過晨星提起任何有關家人的事,更遑論是她還有個年紀相仿的妹妹……看來,愛情的確會盲目人的心志,他此刻才發現,自己對晨星的了解,簡直少得可憐。
仔細一看,她和晨星長得並不相像。一頭幾乎及腰的黑直長發,細致的五官脂粉末施,更顯素淨白皙,散發出恬適寧雅的氣質……
她的引入之處,在於一種彷若空谷幽蘭的單純之美,和晨星恣意盛放的冶艷美截然不同。
「剛才唱歌的人……是你?」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對那歌聲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