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葉夫站起身來,輕輕柔柔的撫模一疊一疊的文稿和書冊,深深地嘆一口氣,孤獨蕭索的背影背對著穗穗。
「穗穗,等我的研究工作結束後,我就要離開了。台北還有工作等著我,我不會待在這里太久……」
「那我們……」
「穗穗,不會有我們的。」他狠下心說完,走出門外,隱沒在一片寂靜的深林里。
穗穗紅著眼目送他離去,回頭看到書桌上的黃花,凋落的花辦灑在一頁頁白紙上,微黃枯萎的綠葉都垂頭喪氣的睡著了。
第四章
已經好幾天了,顧葉夫老是在躲穗穗,他早出晚歸,到居民的家中義診,晚上回來,就是躲在房里研究植物。
有時,他什麼事情都不做,只是坐在岩石上,斜靠在大樹下,直立在陡峭的山岩,靜靜地看著遠山,靜靜地讓自己的思緒走向過去的回憶。
穗穗總在不被發現的角落里凝視著他,他手里總是緊握著順手摘取的葉片,眼底透著淒涼的悲傷。
要有多深的感情,才能有這樣濃烈的思念?穗穗不懂,只能站在遠遠的距離惴想。
清晨,霧散,遠處的山景漸漸鮮明起來。
昨天,穗穗一夜無眠,反芻著顧葉夫說過的話︰「我想--我這一輩子不會再愛上另一個女人。」
好令人心碎的一句話!她失落的看著雪白的牆壁,看不到自己和顧葉夫的未來。難道喜歡一個人就一定要要求回應嗎?難道愛上一個人得不到回應,就該全數收回嗎?
「不要!我不要收回!我不要收回……」穗穗負氣地對自己說。
她坐在自己親手掛上的素色窗簾前,敞開窗戶,等待山風吹拂,卻等到身體開始微微出汗。
「好熱……」她撫著後頸,將及肩的長發往後撥。
倉庫裝修成的房間,只有一扇小窗,沒有冷氣,也沒有電風扇,有的只是山谷間襲來的涼風可以稍解暑意。
「對了!去游泳!」
打定了主意,她一個人就往山谷里出發。
走了近一個小時,她來到初遇顧葉夫的山岩湖澗旁,心情就像久違故友般的愉快,隨即率性的踢開腳上的運動鞋,赤腳涉浸冰冷的湖水。
「好冰啊--」想不到清晨水溫如此冰冷。
就當作另一個超越生命極限的挑戰吧!穗穗不放棄,繼續往水深的湖心奮力游去。
彼葉夫一早就來到湖澗,意外地看見這一幕。
穗穗像只悠游的美人魚,仰躺在湖心,兩手懶懶地撥弄水花,閉著眼楮享受清晨水舞的悠閑自在,幾次來回的長泳讓全身發熱,她已忘了初始踏進水里那冰冷刺骨的感覺。
彼葉夫不由自主的慢慢靠近,一步一步的挨近她。
山林的風吹拂,湖邊樹木隨風擺動,葉子在陽光的照耀下,一下子暗沈、一下子金光閃亮,單調的青綠,一下子顏色鮮亮了起來。
他找到一處平滑的岩石,下動聲色的坐著,靜靜的欣賞這幅美麗的畫面。在這深山里,有了穗穗,一切都透明清亮了起來--
彼葉夫不知道自己凝望著穗穗多久,就這樣,兩人在湖的兩端各據一方,他一點都不想打擾這清晨的寧靜,他只想就這樣安靜地看著穗穗就好。
一直到穗穗發現了坐在岩石上的他。
「啊!你什麼時候來的?」穗穗悠閑的換了姿勢優美的自由武後,才瞥見安靜觀望的顧葉夫。
彼葉夫還兀自沉思,似乎沒有听到她的話。
「喂!我問你--你怎麼會來這里?」穗穗游到他面前問。
他牽強的笑笑。「我每天早上都來,只是你沒有發現而已。」
「難怪我每天早上看見你的時候,頭發都是濕的,原來你也會來這里游泳。」
彼葉夫站起身,拍拍身上的落葉。「我要走了,晚一點就會有游客來了。」
「等等!你為什麼不下來一起游呢?」
「不了,今天的湖水有點涼。」他拒絕她,又將自己退回到封閉的角落。
「你是不是怕我看見你不怎麼樣的泳技?」穗穗知道他是顧慮她,于是故意挑釁。
「會游就好,還需要多好的泳技?」
「起碼要救人的時候不會反而變成被救的人!」穗穗調侃著他。
此刻實在沒有心情體會她的幽默,他回頭冷冷的說︰「我只是不喜歡游到探不到底的水里。」
他對水深的恐懼一直都無法克服,雖然每天早上都來這里游泳,但還是只在淺區來來回回的暢游。
「所以你上次救我的時候,就是太緊張了對不對?我可以教你克服啊--」穗穗熱情的大聲回應。
「謝謝你,不用了。」他意興闌珊的說。
穗穗不死心,慢慢地涉出水面,沒發覺這個時候的自己衣衫盡濕,曲線畢露。
彼葉夫擰起眉轉開目光,只希望將這一幕動人的美景盡快遺忘。
「顧葉夫!你不要走,你一定要克服對水深的恐懼!我可以教你,如果你能的話,我就……」穗穗努力思索著下面要接的話。
他微微挑起眉,好奇的問︰「你就怎樣?穗穗,你真是賭性不改,是不是又想賭什麼了?」
「好啊--你說要賭什麼,我都可以接受!」
「打賭……如果我能夠克服對水深的恐懼,你就要克服自己……」他想了一會兒。
「克服自己什麼?」天不怕地不怕的穗穗走到他面前,下顎微微地仰了起來。
「不要再說喜歡我了!」他想假裝冷漠,以掩飾自己對她的心動。
穗穗怔怔地看著他面無表情的臉龐,突然感到後悔,後悔自己挑釁地打賭,更後悔自己說不出一聲抗議或拒絕的話來。
「好!就從這里游到最深的地方,然後一口氣再游回來。可是……如果你沒有辦法做到,以後就不可以躲我,而且我就可以說我喜歡你了,是嗎?」她不看他,心里還是悄悄地升起一點希望。
彼葉夫沒有回答,他將運動鞋月兌下後,轉頭直視著面前的湖。最遠的湖心深不測底,湖面透著令人恐懼的翠綠色--他深吸一口氣,跳下湖,一鼓作氣的用自由式快速游向前。
經過最深的部分時,顧葉夫不敢停,努力想克服心理障礙,像著了魔似的奮力擺動手臂和腳。
穗穗看著他游到最深的岩石邊,听到自己的心在狂跳,她揉揉有點作痛的眼楮,心里像被什麼梗住似的,好難受。
「笨蛋!一點都不像我,我怎麼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賭輸?」
突然,她的心一亮,撲通一聲,身體像魚一樣的鑽進了水底。
彼葉夫在游回湖邊的中途遇到了阻礙,探頭一看,才知道是穗穗也跳進了湖里。
他們在湖水最深的地方相遇。
「穗穗……」顧葉夫停下游泳的動作,赫然發現自己就在探不到底的區域里,他神情緊張地抓著穗穗的手。
「不要怕!抓著我--」穗穗一手撥著水,一手讓顧葉夫攀著自己。
「穗穗,讓開!我要游回去了!」顧葉夫心里害怕,想要盡快的游回湖邊。
「不要!不可以,顧葉夫,你這樣不算!這是作弊,你根本沒有克服,你不要欺騙自己了!」穗穗擋在前面。
「穗穗,不要擋著我……」因為緊張,他身體開始緊繃,也吃了幾口水,心里閃過幾個溺斃的傳聞,心底更加慌亂起來。
「你不可以逃避!來……就停在這里,勇敢面對它。放松,不要掙扎,不要再掙扎了。放松身體,像我這樣撥水踢腳,身體自然就浮上來了!你越是掙扎就越會往下沉,越容易吃水……」穗穗踢著水,被他握緊的手臂開始感到痛。
「我不用你來教我!」頭葉夫掙扎著想要月兌離穗穗的扶持,不料卻失衡溺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