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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一家人吃完飯後,伊自揚就悶悶地走回房間練習小提琴。
粲粲在客廳里收拾著散落的雜物,她低身撿起掉在地上的一封粉紅色的信,好奇一看,上面寫著「伊自揚」三個字。里面是什麼?她疑惑的想。
走到三樓伊自揚的房間,停在門外許久,她按著牆壁,等候伊自揚停止拉小提琴、牆壁不再傳來震動時,才敲他的房門。
「有什麼事嗎?」伊自揚奏完一首繁復的練習曲後,听到敲門聲,隨即打開半掩的門。
「這是你的信嗎?我在樓下客廳撿到的。」她遞出了信。
「是啊!」伊自揚接過信,隨手放在桌上。
粲粲看到伊自揚又拿起小提琴準備拉奏,立即上前愉快地對他比︰「我可不可以像小時候一樣,抱著你的背,听你拉琴?」
伊自揚困難的搖搖頭,比著︰「不行,嘿嘿,小時候和現在不一樣。」
「是不是現在我長得太高了?那我就坐在你的後面,看你拉小提琴,好不好?」粲粲打手語問。
「好。」伊自揚自然的答應。
粲粲一直很喜歡跟在他的身邊。她總是坐在他身後,不出一點聲響,只是靜靜地坐在那里許久許久,讓他幾乎忘記了她的存在,也習慣了她的存在。
伊自揚背對著粲粲,翻開下一頁,又徑自開始練習。
她听不到,卻很用心地在體會他喜愛音樂的熱情。
他的表情陶醉,全心沉浸在旋律里,肢體和小提琴連結成一體,手指近乎戲耍似地在弦上跳動,身體又像正展開一場無聲的舞蹈般左右搖擺,粲粲看得如痴如醉,心領神會……
突然,伊自揚停下動作。今天他沒有辦法專心練習,雖然粲粲還是和以往一樣安詳的坐在身後。
他放下小提琴,回頭若有所思的看著粲粲。
粲粲張著一雙漂亮的大眼楮,疑惑的看著他。
「粲粲,我有話想對你說——」伊自揚用苦澀的心情,比著熟練的手語動作。
「什麼事?」
「我……」伊自揚停頓了下來,想要找出適當的用語。他感到胸口郁悶煩躁,好多話想要對粲粲說,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自揚哥哥,你今天好奇怪,是不是又有女孩子在學校困擾你了?那是一封告白信,對不對?」粲粲指著信,笑容像陽光般燦爛。
「沒有,不是的……是你,媽媽要我問你高中畢業後,有什麼打算?你還想上學嗎?你不是喜歡寫文章?我替你查查看——」
粲粲馬上接著比出︰「我不想再讀書,我要出去找工作。」
「粲粲,你不必工作,不要考慮經濟問題,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粲粲搖搖頭,堅定的看著他。
伊自揚想辦法讓心情放輕松,笑笑,比著手語說︰「沒關系,這件事情我們還可以慢慢想。粲粲,你快滿十八歲了,我得要注意你周遭的男孩子。上次你來手語社作示範教學的時候,我有好幾個同學都很喜歡你,很希望和你做朋友,他們想知道這個周末你有沒有空……下一次你來手語社做團練的時候,我會把副社長介紹給你……」
「不要!」粲粲倏地站起身,堅定的比出手勢。
「為什麼不要呢?我可是從來都不曾介紹過男朋友給你,這一次我觀察了很久,覺得他還勉強夠格,我才會……」
「我不要男朋友!我不要你替我介紹男朋友!為什麼你要對我說這種事情?難道你不知道——」
伊自揚打斷她的手勢。「不知道什麼?粲粲——我一直把你當作我的妹妹,所以我認為自己有義務為你的未來著想。」
粲粲靜靜的望著他,兩手攤放在腿邊,緊抿著嘴,臉上的神情無法隱藏,無論是愛情、無論是希望,都在她泛著淚光的眼眸中流泄出來。
伊自揚手上的動作,既輕緩又困難。「粲粲,我——你——兩個人——不可能。」
粲粲清清楚楚的看在眼底,他不用繼續明說,她就能全然明白。
她的愛就像傾倒的水瓶,所有的感覺都淒涼的灑落滿地。
她明白、她清楚,她是一個殘缺的女人,不夠資格得到一個這麼完美的男人。
他永遠也不會知道,她所有的快樂和悲傷都是為了他。她的存在和希望,也因為有他才變得更有意義。這是一個秘密,她必須藏在內心深處里。
再看他一眼,只要他的眼里有一絲絲的愛存在,就足夠了。
「我知道了,自揚哥哥,你永遠都是我的哥哥。我什麼都听你的,我可以和你的朋友出去,只要你覺得好……就好……我回房間了。」
粲粲留戀的看著伊自揚,從此她會保留這份感情,好好的做一個妹妹。
她走出房間,掩上門,她的心也悄悄地告別那一份讓她心動的愛情。
你……終于對我說,我們不可能。
今天是一個哀悼的日子,哀悼我的愛將永遠埋葬起來。
我什麼都寫不出來了,我的手在顫抖,我的心一片空白。
我們是不可能的,我怎麼會這麼貪心這麼奢求,想要更多?
你說得沒錯,我是傻瓜,我這一生一世里,傻得沒有辦法放下別人。
我听不到你說話,卻看得到你的心。
只要你說什麼,我都會做。只要你快樂,我什麼都放手。只要讓我……偷偷的喜歡你、看著你、想著你。這樣就好,就好了。
第二章
幾天後的晚上,伊自揚突然接到手語老師臨時有事無法來上課的通知,他是社長,自然要想應變的辦法。
他來到粲粲的房間,看到粲粲正埋頭寫字,于是習慣性地伸出兩指彈了一下她的手肘,比手語道︰「粲粲,你能來學校參加團練教學嗎?我們聘請的校外老師有事情不能來上課。」
粲粲沒有遲疑多久,點點頭答應。
「我會打電話告訴媽媽我們一起出去。我在客廳等你。」
「好。」
不久,他們一同坐公車到學校,粲粲一路專心地看著窗外的街景。
突然,伊自揚的肚子咕喀咕啃的叫著。
「我肚子好餓——」他按著月復部喃喃自語。
今天他練了一下午的小提琴,忙得忘了吃東西,伊家父母工作都很忙碌,時常晚歸,三餐皆是粲粲在打點。只是今天手語團練的課程六點就要開始了,粲粲才放學回來,根本沒有時間準備晚餐。
粲粲看到伊自揚的表情,了解他的需要,問道︰「要不要吃點面包?」比完,她從背包里找出一塊女乃油面包。
「好啊!」伊自揚微笑地接過面包,粲粲總是在他肚子餓的時候,適時的拿出小點心。
「你呢?」
「我不餓。」粲粲開心地看著伊自揚把半塊面包全塞進了口里。
伊自揚的嘴里忙著咀嚼,手也忙不迭的比著︰「下課後,我們一起去巷口吃面。」
粲粲微笑地點點頭,但在轉頭看著窗外的景色時,臉上又浮現憂郁的表情。這一瞬間的轉變,都看在伊自揚的眼底。
他們肩靠肩地坐在同一排公車椅上,粲粲的手靜靜地擺在大腿上,伊自揚不時轉頭看著她的側臉。
粲粲頭發的長度,還是和十歲的時候一模一樣,不同的是她的五官愈來愈清麗動人,不笑的時候,那沉靜安詳的表情,令他難以移開欣賞的目光。她的美優雅自然、出塵月兌俗,好像稍縱即逝,好像不屬于人間——
他猛然轉開頭,閉上眼楮,然而心里卻還清晰的映著粲粲的影像,張開眼楮還是揮之不去。
是他自己對她說不可能的,可是為什麼他心的律動,總是不由自主地在抗議著?
他怎麼說得出這樣的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