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莫莉瞥了一眼,毫不在意地四處走動。
「莫莉,你快來看!這個廚房真是壯觀,還有一個大酒櫃呢!哇︰都是六七○年代的紅酒。」
「安妮,你不覺得奇怪嗎,這屋里明明還有人住的樣子,這經紀人怎麼可以隨便就讓陌生人進來參觀呢?」莫莉的心里從頭到尾就不停地納悶著。
「唉喲!你怎麼會想這麼多?這經紀人是凱平朋友的朋友,她說這公寓的主人根本不常在這里住,所以才有心要把它出租。我在想,如果我們找五六個人來合租,大家共同負擔,然後——」
莫莉緊接著說︰「然後都不吃飯了,薪水全部繳房租。」
安妮瞪了莫莉一眼,「你這個人就是這樣,什麼都要計算得那麼仔細,還時常說什麼要腳踏實地,照你這種個性一輩子也享不到什麼福。」
「我本來就沒有什麼福氣好享,所以才會覺得實際一點是很重要的。」莫莉反駁著。
「唉!我如果能住進這種地方,真的是死而無憾了。我听說這屋主是個有名的律師,還是華爾街炙手可熱的單身漢,他擁有MBA和律師的學歷,他父親還曾經是美國第一個亞裔入主白宮的高層官員,他的母親是全美銷售量第一華文報業的董事長,其他的物業就更不用提了。莫莉,你說,成為這房子的女主人,是不是就像做夢一樣難以實現?」安妮仰著頭,深深地陷入自己的幻想中。
一听到「律師」這兩個字,莫莉立刻沒來由的心跳加速,隨即又想,自己太過敏感了,全紐約有成千上萬的律師,她不過認識一個而已。
她笑說︰「夢,本來就是上帝送給窮人的禮物。我本來什麼都沒有,就是可以做各種不同的夢,許各種不同的願。然後上帝也會偶爾開開玩笑,一不小心地,讓美夢實現。所以啊——不要氣餒。」莫莉為頹喪的安妮打氣。
「不氣餒嗎?莫莉,你想想看,我如果決定和凱平在一起,你想我會有機會住這種地方嗎?凱平有多少能耐你又不是不知道!」安妮的話充滿了酸意。
「這又有什麼關系?你們彼此相愛,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
「才不是這樣呢!讓我住這種地方,我也是可以和任何人培養出愛來的。」安妮滿懷憧憬地想象著。
「住這種地方有什麼好的?」莫莉心里替凱平叫屈,故意為他說話。
安妮覺得這段談話頗為無趣,斜睨了莫莉一眼,「算了!不跟你說了,反正你也住不到。」
安妮興致勃勃地參觀每一間臥室,還不放過觀察每一個昂貴的家具和藝術品。莫莉不再跟隨在安妮身後,她緩緩地踱步,來到一間書房,里面有三面牆壁全都是排列整齊的藏書,莫莉開始羨慕起來,這屋里的主人不但有錢,還蠻有品味的。她走近書櫃前,隨意翻了翻幾本德國作者的翻譯書,有法文書,當然還有許多有關東方文化和歷史的藏書。
莫莉小心翼翼地把一本厚重的絲路之旅放回櫃子上,突然間,她看到了一本體積只有手掌大的書,突兀地擺在精裝的書海里。
她好奇地抽了出來,不禁啞然失笑,這本書在這里實在是太不相稱了。這是紐約時報的一個專欄作家羅伯特•托德(RobertTrotter)寫的短篇文章,叫《如何來愛你》(HowDoILoveThee),莫莉翻了幾頁,他解析愛情的元素有三種,分為激情、知心和承諾。他不斷地在強調這種分析愛情的方法非常符合現代人的邏輯,長久以來,人們受限于太多自訂的設限里,而忽略了人與人之間要如何按部就班地來培養感情,設身處地地多關懷對方,要先交心,才能讓靈魂與合一……
哼!按部就班,全紐約的男男女女早就忘了這個名詞了。莫莉輕蔑地合上了書,這種理論的東西,什麼人都寫得出來,然而真正體會且付諸實行的又有幾人?
忽然,像觸了電一般,她又打開書,一頁一頁地快速翻動,剛剛在合上書之際,好像看到了幾個熟悉的字體——
MollyMollyMollyMollyMollyMollyMollyMollyMollyMolly……
為什麼寫的滿滿一直都是她的名宇?莫莉目瞪口呆地看著這龍飛鳳舞的字體,她看過的,她很熟悉的——是白洛可,連他獨一無二的字體都顯得驕傲不羈。
書從莫莉的手中滑落。
她開始因為惶恐而戰栗,腦里不斷地回想安妮說過的話,她說住在這里的主人是個律師……是亞裔的家庭……有顯赫的家世。她慌亂地四處張望,看見書櫃上有幾個獎章,還有幾張團體照片。莫莉湊上眼楮,屏氣凝神地看著——
她瞬間跳了開來!照片里有他?!儀表堂堂、鶴立雞群地站在一群人身後,不仔細看根本不會察覺。這屋子的主人就是白洛可,她怎麼會來這里的?她怎麼會毫無所知、毫無所覺地一腳踏進了白洛可的巢穴,等著任人宰割——
倏地,入口處有著重重的開門聲,皮鞋踏在玄關上發出了清脆的響聲。
有人走進來了!莫莉豎起耳朵听,連全身毛發也防備似的豎立起來。
「白洛可,你總算來了!」是經紀人迎上前獻媚的聲音。
「她人呢?」
莫莉逃到廚房的入口時,听到了白洛可沉著有力的嗓音。
「她在里面參觀,我會馬上帶安妮小姐離開的。」
「好。」
莫莉恍然大悟,經紀人離開,一定是要打電話給白洛可。原來這一切都是他一手設計安排的,凱平是他的共犯,安妮只是個障眼法。
她東張西望、慌慌張張地尋找出口,像個被通緝的要犯,走漏了風聲,拼了命也要逃出重圍。
「啊——找到了!」所有這種豪華公寓都有一個逃生用的後門,莫莉終于看到了。她使盡全身的力量,板開由里面扣上的鎖。「砰」的一聲,在白洛可還沒有找到她以前,她一溜煙地從逃生門跑走了。
「莫莉!莫莉!莫莉!」
她仿佛听見白洛可在她身後呼喊著她,莫莉連頭也不敢回,只知道要遠遠地逃開他。她使勁地跑,連掉落了一只高跟鞋都來不及回頭檢,她逃出大廈,狼狽地伸手招來一輛計程車,快速地跳上車揚長而去。
……*◎*……
「該死的凱平!他死定了,後天上班我絕對不會放過他!」
莫莉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這三十平米不到的小鮑寓里的,她一道又一道地鎖上門,還跑到窗口俯瞰樓下街道上的動靜。
她手里勾著一只鞋,還來不及放下,就趕緊拉下了窗簾。她回到房間,甩下了背包,將自己重重地拋在床上,仰躺凝視著天花板,兩手還緊緊地按在胸口上,心跳急速,連呼吸都混亂了。
「為什麼?為什麼?他到底想要做什麼?」
莫莉感到無助。白洛可撒下了綿綿密密的細網,鋪天蓋地地從天而降,不管她多吃力地揮動著翅膀,還是躲不過、逃不了。
逃避,一直都是她面對感情的方法,她不懂還有其他的方式可以面對。她一直都不知道要如何來處理感情,就算她真的愛上白洛可,她還是沒有勇氣承認,更害怕承擔後果,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離開。
她好不容易回到平靜的生活,一切好像又步入了常軌,雖然有點寂寞,但是還能掌握,她很滿足這樣的生活了。可是——回想起和白洛可在一起的時光,雖然有許多愧疚和負擔,可是總是甜蜜的,像跌進了蜜糖罐里,淹死了也心甘情願。莫莉從來沒有享受過這種霸道的寵愛,她受寵若驚,她害怕自己真的是無福消受,因為她對自己一點自信都沒有。所以白洛可的姐姐對她威脅恐嚇之後,剛好有理由讓她堂而皇之、遠遠地從他的身邊逃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