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托住她的雙頰,吻掉了咸咸的淚水,雙手在她身上任意游走,他激動地在她的耳邊輕訴。「別哭!別哭!我的悅悅,我會回來,等我回來——」
霍毅的父母和姥姥知道了霍毅即將離開,個個都張大嘴震驚得啞口無音。
原本他們以為年後霍毅夫妻才會離開北京城,可是霍楚死了,照禮俗,凡事起碼要順延到喪期的百日後才可行。他們原本還希望在百日後替霍毅和悅悅舉辦婚禮,想不到霍毅竟然明天就要先行離開。
霍老爺震怒之余,還是拿霍毅半點轍兒都沒有。霍毅從小就獨斷獨行,難怪霍毅的娘說他是個離經叛道的人。
霍老爺怎麼會不知道兒子就是革命黨人,送霍毅出國後他就後悔沒有先為他娶房媳婦,好後繼有人,想不到逼出來的結果,他自己卻在英國先斬後奏成了親。看著霍毅四處為革命奔走,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表面上,像是全中國最不願改變的頑固守舊派的人;但在金錢上,他暗地里還是一直在支持著革命。
惟一讓霍毅家人放心的是,霍毅放了悅悅在家里等待,如此一來,就不怕霍毅不回來。姥姥和霍夫人時常低聲竊笑地觀察他們小倆口的濃情蜜意,時常期盼著有什麼好消息傳出來,所以對霍毅的請求,也就原諒和安心了一半。
「姥姥、爹、娘——悅悅就要托你們多關照她,我會盡快回來的。」霍毅道。
「毅兒,姥姥可不怕你不回來,有悅悅押在咱們霍家,讓你想到都恨不得插翅飛回來呢!」姥姥玩笑地說著,她最清楚霍毅和悅悅彼此間的情意,霍毅此行她一點兒都不擔心。
「是啊——他可要回來。我原本要盡快給你們一場大婚禮,想想延一延也無妨,這樣一來,咱們就可以從長計議,才有時間請悅悅在英國的家人回來中國,一起舉辦婚禮。」霍老爺模模長須盤算著。
「可不是!听鈺銓說,悅悅家在英國時常照顧留學的中國學生,還是有頭有臉的人家,咱們都還沒有機會好好會會他。」霍母的心里,一直有著門當戶對的觀念,一想到悅悅家和霍家的顯赫相當,就更滿意這媳婦。
「這婚禮可要辦得轟動,北京城里已經好久沒有這樣盛大的喜事了,這一次的動亂,我和官家的人少有聯系,趁這次機會,好好的和他們交通交通,對霍家的生意也會有不少幫助——」
「是啊——巡撫趙大人,還有幾位貝勒爺,還有辜翰林……啊——我從現在就可以好好想名單了。」霍母手舞足蹈、滔滔不絕地說著。
霍毅滿臉嫌惡的表情,他一刻也听不下去了。
「爹、娘、姥姥——有件事情一定要說清楚,我和悅悅……」霍毅正色地站起身,想要全盤托出他和悅悅相識的事實經過,他從小就受不了爹娘長久以來嫌貧愛富的心理,一心要替他找個門戶相當的媳婦,所以他才會索性寫了封家書,說他在英國已經娶親;再加上看著悅悅窘迫不安的神色,他心中更是百般不忍。
「不!霍毅……」悅悅臉色蒼白,發出了求救的眼神,她不忍心澆熄霍家長輩們勃勃的興致,畢竟這淒風苦雨的喪禮才結束,大家好不容易才又重拾了一點笑顏。
「霍毅,什麼事情?」霍老爺盯著霍毅、又看了看著悅悅。
「沒什麼。霍毅的意思是,他一直覺得沒有必要鋪張,我們在英國早辦了婚事,所以他——」悅悅急著接口。
「什麼話?他長大了、翅膀硬了,到英國讀個什麼建築師回來,就是菩薩放屁,神氣了。他以為他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我管不住他了,還早呢!」霍老爺終于顧不了儒者的儀態,大聲的對霍毅吼著,徑自又開始商量婚禮的日期。
霍毅不理會,趁著姥姥和爹娘有一搭沒一搭地計劃著未來的婚禮,將悅悅連拖帶拉地帶出了大廳,廳里的三人嘴里熱烈地說著話,眼楮都偷偷斜睨看著霍毅和悅悅的舉止,他們好像是熱戀中偷情的少男少女,三人心里暖撲撲地就等著好消息了,說不定老天見憐他們望穿秋水,等霍毅回來辦婚禮時,就要多個小人兒做陪嫁了。
「你為什麼不讓我說?」霍毅帶著悅悅走在花園里的石徑上。
「我不知道,我怕說出來我就原形畢露了,失去了他們眼中對我的期盼,失去了原本就不該屬于我的幸福,讓我多享受幾天吧!」悅悅讓霍毅握著她的手,低頭數著地上的白石磚,以掩飾心里頭的自卑。
「悅悅,不要害怕,你是好人家的女兒,被賣,只不過是天災、躲不過的命運,不是你的錯。如果我現在不說,將來會更困難。」
「我知道!我知道!等你回來吧!等你回來,我們再一起向你父母和姥姥稟明,沒有你在我身邊,我沒有勇氣面對,天大的事情,我都有勇氣承擔,惟獨這一件事情。我等你——我等你——」悅悅上前緊抱住霍毅,埋在他溫暖的懷里。
「好,等我回來,我會帶你到英國、到日本,供你讀書,讓你也泡泡洋水,幾年後咱們攜家帶眷回來,左抱一個、右攬一個,後面還跟著幾個,到時候,教人不信也難。」
「幾個什麼?」
「小毛頭啊——」
「哪這麼多!」悅悅靦腆地藏進了霍毅的懷里。
霍毅完全懂得悅悅心里的自卑。每想到悅悅的身世,他就有一股不舍的心痛,悅悅在這世上只有他一個人可以依靠,他決意要為她安排一個最好的出路,替他們松綁自己纏縛自己的謊言。
悅悅笑了,她默默地接受,雖然還是感到一股巨大的壓力,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可是看著他熱烈的眼神,仿佛將她融成了他身體的一部分,她知道就算他走了,也會帶著對她的想念而走。
這一刻,兩人的吻都成了一種真誠和堅定的印記。
霍毅吟起了一首詩。「最甜美的喜悅,最野性的悲傷——那就是愛情。」
悅悅知道,他曾經寫在紙上給她看,雖然她不是很懂得外國詩句的意境,可是卻能深刻體會霍毅的心情。
花園里,一株碩大不畏冬的大榕樹下,兩個人緊緊地倚偎密合在一起,這樣的情景,他們誰都沒有想到,還要等到很多年很多年以後,才會重拾。
次日清晨,霍老爺叫了輛洋車來接霍毅到火車站,洋車快又方便,最重要的是可以將霍毅多留一點時辰。
悅悅的眼楮哭得紅腫,捏著霍毅的手帕在空中搖啊搖的。霍毅從車子的後窗揮手,縱使車子轉了個彎,看不見任何人了,他的腦海里轟地一聲白光一閃,也已將這一幕景象深刻地印在腦海里,永遠永遠也不會忘記。
霍毅已離開了一段時間,在霍家,悅悅的身份扶搖直上,她的個性開朗活潑、聰明樂觀,雖然有些直言無諱,但在大家庭里,這樣的個性有著一股強而有力的吸引力,吸引著霍家上下所有的人。
只有碧柔除外,她因在服喪期間,一直都是足不出戶地待在房間里,連霍毅離開的那一天,她都不能出門揮別。
碧柔恨極了這些繁文縟節,卻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她一直都活在人們欽羨和驚艷的眼光里,一直都享受著她的美色所帶來的驕寵,予取予求。可是自從喪禮以後,她卻被迫為了人言可畏而將自己深深地隱藏,埋葬在這深宅大苑里,讓悅悅獨享、甚至取代她的光芒。
近來,霍家兩老還計劃著要在霍家的家族里,挑個孩子過繼給霍楚,好讓碧柔心無旁騖,能夠堅貞、專心地撫養孩子。但她不甘心、她不甘心啊——難道就要這樣帶著一個沒有血緣的孩子,牽絆住自己的一生。總有辦法的,總有辦法,碧柔深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