悅悅早已火冒三丈,她這輩子什麼時候被人稱作丑丫頭了?既然霍毅要玩假扮夫妻的游戲,她林悅悅就好好地奉陪他玩一場。忍不住大著膽子說道︰「是啊——做人可別以貌取人!人也不過都是披著衣服的動物,老天爺給哪一個人不是兩個眼楮、一個嘴巴?你惟一幸運的不過是你生長在富裕的家庭里,讓人服侍慣了,免不了見人就分了等級,落了俗套。」她酸溜溜地說著,一點台階都不讓鈺銓下,誰教他根本沒有把她放在眼底。
「我……對不起,我……」鈺銓像被大饅頭堵住了嘴,一時語塞。沒有想到竟然會得罪了好友之妻,心里愧疚得真想找個洞鑽進去。
「沒關系,悅悅不會介意的。」霍毅不以為意,閑適地啜了口送來的清茶;心底竊笑,想不到這小泵娘這麼快就進入狀況了。
「霍毅,喝過洋水的女人就是不一樣,口齒伶利得讓人沒有招架之力,我也知道,現在讀過洋書的女人,都在提倡什麼女權運動,我真是有眼無珠,霍大嫂——對不起了,對不起了!」蘇鈺銓頻頻點頭致歉,雖然心里還是難以接受這個事實。
悅悅也不好再讓他難堪,但是也不想和他多打交道,只道︰「沒關系,對了,叫我悅悅就好——」說完,她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小二端來的幾樣小菜和熱騰騰的白米飯上。她已經有好久不曾看過白米飯了,不禁模了模小骯,口水直流。
「這些都是粗茶淡飯,你們一定吃不習慣吧!」鈺銓小心翼翼地說著。
「這些正好!」見霍毅動了筷,悅悅也毫不客氣地舉箸就食。
蘇鈺銓怕又說錯話,直叫人添菜加飯的,閑話一句都不敢多說。
霍毅一副看好戲的神情,氣定神閑地飽餐一頓。
直到杯盤狼籍後,客舍的小二領著他們到鈺銓訂好的房間。
霍毅想和鈺銓好好聊一聊,于是將行李放好後,退到了房門邊,看了看筋疲力竭的悅悅,「折騰了一天,你好好的梳洗、休息。明天我會派人來叫你。」
他離開房間,正想關起門時,悅悅喊了一聲︰「喂!」
「怎麼了?」霍毅又開了門問道。
「你、你告訴人家我是從國外回來的,這、這種漫天大謊,未免也太、太荒唐、太離譜了、太不可思議、太——」悅悅終于忍不住地說了。
「你放心,別太——在意,反正再難捱也只要三個月就好,你是個聰明的女孩,我想我們會應付得來的。」霍毅故意加長「太」字,忍著笑輕聲安慰著她。
「你騙人家我是從英國回來的,可是我根本連半句外國話都不會說。」
「這又有什麼?我自有辦法。好了!你連從英國留學回來的蘇鈺銓都唬過去了,還有誰你會騙不了,對自己有信心點。」
「是沒錯,可是……」悅悅總覺得不妥。
「好了!你去睡吧!明天的事明天再說。」霍毅不耐煩地說道。
「好!明天的事明天再說!我告訴你,我要是扮不來,你可別怪我!什麼我話多,就是不知道的人才會說的多、問的多。越是凡事清楚的人,就根本什麼都不必說。」悅悅見他不耐,心里也是有氣,他什麼都不對她明說,叫她怎麼做?
「扮不來?別忘了你的賣身契還在我這里,咱們的約定如果行不通,你知道我會怎麼做的。」霍毅板起臉,正色說道,神情中沒有一絲一毫的憐憫。
他砰地一聲關上了房門,留下悅悅一個人站在空曠的房里,心底直打冷顫。
天才剛亮,悅悅就听見門外有人叩門。
悅悅揉了揉眼,起身上前一開,只見一個婦人,手里捧著一疊衣服,笑容滿面地走了進來。
「打擾了!我是這小客舍的老板娘,你叫我一聲尤大嫂就好了。這一夜睡得還安穩吧?」尤大嫂放下衣物,上上下下地對悅悅打量了一番。
「還好,你——」悅悅還弄不清楚狀況,驚怯地退了幾步。
「霍太太——」
「叫我悅悅。」悅悅不自在地說著。
「悅悅?真是可愛的名字!霍先生對你真好,他說逃難的路上你被人搶走了所有的衣箱,他特地叫我來替你從頭到腳、好好準備周全。來……這些是我從前的衣服,天才亮,臨時先湊和湊和,等會兒我就出門去買。這些衫子樣式是花俏了些,可是給年輕的姑娘穿正好,說來也不怕你笑話,想到我從良以前,穿這衣服不知道迷死了多少王公貴族。」尤大嫂攤開了一件有著綠色繡花滾邊的粉紅小襖,神情充滿懷念,將衣服在她富富泰泰的身材上比來比去。
從良?她該不會是妓女從良吧?悅悅突然明白了,她也見過青樓女子,想到自己也命運坎坷,幾乎要成為那種人,不禁對尤大嫂起了相惜之心。
「謝謝您,尤大嫂,這衣服美極了!」悅悅由衷贊美。
「真的?你喜歡就好,等會兒我到街上去替你買些衣物,還有首飾、發髻,霍先生給我的錢可不少,保證讓你滿意。」尤大嫂第一眼就喜歡上了這個好心的小泵娘,一般女人知道了她從前是那種歡場上的女人,往往都會對她起戒心、退避三舍呢!她最痛恨的就是一些道貌岸然、自視清高的人。「來來來……讓我好好瞧瞧你,這頭發啊——要梳好,還有這沒有血色的小嘴巴,要點上蔻丹,這濃眉像堆亂草一樣,讓我好好幫你修飾一下。然後再在這個鵝蛋臉上撲些粉、兩頰邊再涂些胭脂,唉喲!如果你再多長點肉,可是個不折不扣的小美人兒呢!」尤大嫂攏起悅悅散亂的頭發,仔仔細細地盯著她精致的五官瞧,再加上自己的一些想象力,磨刀霍霍已等不及要好好改造悅悅一番。「尤大嫂,您長得也不差,我猜您年輕的時候,一定是人見人愛的大美人。」悅悅從前跟著父親在官爺家干活,奴婢下人里的閑言閑語她听得不少,從良的小妾姨太太她也見過,知道她們都有著風風光光的過去,可是這種風光是種禁忌,更不是一般良家婦女能談的話題。
尤大嫂听了她的贊美,笑得全身花枝亂顫,心想她尤大嫂這下子遇見了知音,這回可要卯足了勁、使出所有的看家本領,一定要讓這小泵娘大大地艷驚全場不可。
晨曦中漸露的曙光慢慢變得亮眼。
尤大嫂在鏡子前滿意地左看看、右看看。
「尤大嫂,用了您這麼多的胭脂花粉,實在是不好意思,我看夠了——」悅悅看尤大嫂欲罷不能,快把自己扮成唱戲的大花旦了,忍不住出聲想打住。
「我不介意的,我這叫豬八戒吞鑰匙,開心就好!開心就好!你瞧瞧,你這一打扮起來,真是嬌若春花,媚如秋水。這形容詞啊——可是當年一個翰林在老娘當紅時送給我的。」尤大嫂又陶醉了起來。
「真的?尤大嫂——」
悅悅話還沒有說完,霍毅就開了門走了進來。
兩個女人看著他,默不出聲地想要知道霍毅的反應,誰知道他看了看悅悅,沉著臉許久都不吭一聲。
「尤大嫂,謝謝你,這里不需要你了。」霍毅下逐客令。
待尤大嫂離開了房間,霍毅一言不發地走上前,隨手拿了一塊帕子,端起了悅悅的下頜,專心地替她擦去兩頰邊紅艷艷的粉撲。
「你知道你這花臉像什麼嗎?」霍毅終于開口了。
「我當然知道。」悅悅挑著眉回道,一雙明眸閃著頑皮的亮光。
「唱戲的女人見了你,都要甘拜下風。」霍毅邊說,手里還是不停的涂涂擦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