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路走來,好像過了半輩子一樣。姚心妍探出了頭看,睜大了杏眼,記憶中永不褪色的紅瓦白牆、飛檐雲脊又出現在眼前。
到了桃花莊,馬老三提起韁繩,馬兒一聲嘶鳴,姚心妍等不及地掀開幛簾,扶著車沿踏下金蓮——
見到沈梓秧的那一剎那,姚心妍暗啞哽咽得說不出一個字來,她滿臉淚珠晶瑩地迎向立在姚花莊前的沈梓秧。
他重傷初愈,不久前來到自幼成長的家鄉蟠龍鎮,早在幾年前他就買下了桃花莊,他費了一番心血重修莊園。他冥冥中就知道自己有朝一日會再回來,因為那是他多年前曾經對姚心妍許下的承諾。
「梓秧哥,你……你為什麼還讓我等?你一定是听了我義父的話,以為我要嫁到高家,所以你……你才這樣的懲罰我、折磨我——」姚心妍投入他堅實的懷抱中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還不忘輕責他。
「我原本還打算在你披上紅袍嫁入高家的時候,再來個搶親,讓你一輩子除了我,都嫁不了人。」沈梓秧雖然一副正經的表情,但眼底還是露出了笑意。
「你……」姚心妍回想到往事,情溢乎辭,一時語塞。
「娘,這里是哪里?」小桃花年歲小,但也看得出大人不可言傳的情意。
「小桃花,這里曾經是你娘和我的家,現在是咱們的家。」沈梓秧蹲來說道。
「他是你爹,小桃花——叫聲爹!」姚心妍低頭輕撫著小桃花的發辮。
「爹?是爹!嘩——我就知道,我的爹爹是個大英雄、大豪杰,我以後也要像爹爹一樣,把壞人打得唏哩嘩啦、僻哩啪啦的。」小桃花在鳳鳴坊見識過沈梓秧勢如破竹的打壞人,小小的心里早就對這個高大魁梧的男人起了仰慕之心、孺慕之情。
「娘,這莊園好大、好漂亮,那兒還有花呢!」小桃花嬌女敕的嗓音還在空中回蕩,人早已一溜煙的跑進了莊園。
「心兒,我說過我會回來,兩年前我買下桃花莊,不論你是生是死,我就是要實現對你的承諾。」沈梓秧站起身將她攬住,往自己的胸前靠,這動作仿佛早做了千萬次的熟悉。
「哦……當年你不怕我做了鬼回來尋你?」姚心妍仰著頭看他,帶笑的眼瞳微微透著海天的深藍,那是一種幸福的顏色。
「六年來,我就是希望你會變成鬼來見我,聊我相思……」
「好了、好了,咱們不要再說鬼了,我會怕,這些年來,我天天想你、念你、怨你、恨你,就是不甘心就這麼放開你,當年我站在橋墩上要尋死時,還是一心想要回去找你,可是你就這麼狠心的把我放了——」
「我是個傻瓜,誤解了你爹,我是個听信謊言的大傻瓜……」
「不——不要這麼說,當時連我都相信了,才會不敢回桃花莊,怕要證實了,恐怕連殺了我自己都還不夠。梓秧哥哥,不要再想了,一切都過去了。」
「心兒,現下讓你跟著我,恐怕會讓你吃苦,咱們除了有這莊園,」切都要重來。」
「我不怕!只要渴了有水喝,餓了有飯吃,困了有張床,頂上有個屋檐……」心妍道。
「渴時飲,饑時餐,茵草醉臥——」梓秧想起這是他們在桃花莊時,教書先生教過的一首詩。
「日月長,天地闊——」姚心妍緊接著。
「天天快活!」兩人齊聲說道。
他們緊緊相擁,沈梓秧將她騰空抱起,她緊攬住他堅實的臂肩,誰也不願先放開誰。沈梓秧雖然只有單臂,但抱住她的力道,任千軍萬馬也拉不開,像是要將她揉碎在他的懷里。
那一日的太陽發出一種特別金光燦爛的溫暖,透明的色彩如初春第一道暖陽,投射在他們滿溢著幸福的眼眸。
***
一年半後
老人們常說,星河是神仙居住的國度,姚心妍踏著遍地黃金寶石般的星路,一路走到盡頭,她一腳陷入了棉雲里,在仙國里,水是甘的、花是香的,連風吹來,都會甜到心窩底。她瞧著腳底的星河,就像小時候看見河底彩色的小石頭一樣。她想伸手去采,一不小心卻踏了個空,她慌張中抓住了兩個小星星後,身子不停地往下墜。「轟!」的一聲,這兩顆星星化成了大鵬將她懸空拎起
原來是夢。姚心妍隱隱听見細碎的說話聲,朦朧醒來,回神細听,就听到門外沈梓秧低聲對人說︰「女乃娘,您今天帶小桃花到別處玩。心兒昨天替老二的媳婦接生,折騰了一天,讓她多睡會兒。」
「唉!多虧了夫人,咱們桃花莊,甚至于蟠龍鎮里,每個人有病就來找她,連沒病的也想要長命百歲,才會累得夫人近來臉色都變差了,他們啊!真是大海里游水,不知深淺。」
在蟠龍鎮的桃花莊里生活,雖不再是豪門富戶,但沈梓秧和姚心妍兩人已心滿意足,甘之如飴。連在擎天刀莊干練的陳敏、心細的馬老三都來桃花莊投靠沈梓秧,成了他的左右手。
如今擎天刀莊的師傅們都退休了,莊里雖然有寶晴和光頭當家,但還是無法和當年沈梓秧掌管刀莊時的全盛時期同日而語。
而沈梓秧無愧于擎天刀莊,更無愧于陳寶晴。他拱手讓出他投入了十七年的心血、辛苦經營的刀莊,他無怨更無悔,他自始至終都不曾接受過寶晴的感情,因為他早有了兩個至寶,一個是心妍,一個是小桃花,夫復何求!
這姚心妍已經不是昔日的富家大小姐,她咚咚地踩著小金蓮,做事利落,了不起的是她把脈看診、針灸推拿的醫術,當真是妙手回春。一年不到的光景,人人不但打心底佩服她,還頗欽羨桃花莊的沈當家和姚心妍這對神仙美眷。「是啊!女乃娘,這一次我送貨到京城,最快也要半個月以上才回來,麻煩您替我多照料她們母女。」
「哪兒的話!說什麼麻煩不麻煩的,沈當家啊!夫人天仙似的人兒,在她身邊服侍我也沾了不少光,現在人人和我說話都客客氣氣的,他們生怕得罪了我,我會要夫人別替他們看診治病呢!」這女乃娘從前是沈家的下人,讓沈梓秧找回來照看小桃花。
「別讓夫人太累了,小桃花太調皮,您得多費點心。」沈梓秧不放心地又交代了幾聲,這是他一年多來第一次出遠門,要不是這批貨數量多又貴重,非得他親自運送不可,他片刻也不想離開心兒和小桃花。
「對了!沈當家,您提起小桃花我才想起,好幾次想說都沒有機會,我想替小桃花纏腳,為了讓她將來有雙像她娘一樣的小金蓮,咱們得趁她還小,骨頭軟——」
「不!女乃娘,我和心兒都不想讓小桃花纏腳,我還打算這次回來要好好教她練功夫呢!」
「那怎麼行?女孩家的,不纏足怎麼可以?人說買牛看角……」
「娶妻看足,是不是?好了、好了!女乃娘,我得走了!這事是我做主,我說了算。」沈梓秧抬頭看著天色,陽光已破雲而出,馬老三和弟兄們早在前院打理等候了。
「可是——」女乃娘還有一大籮筐的話沒有說完,但沈梓秧老早邁步走開。
沈梓秧和弟兄們在馬車前後巡視一番,這回共有四輛馬車的貨物,部分要運到外縣,部分要運到京城,然後眾人再循線回到蟠龍鎮。廚房的伙夫拿來了一籃一籃的干糧,讓弟兄們沿路食用。
沈梓秧做了最後的查看,拉起馬鞍正要跨上,就听見一陣清女敕的嗓音朝他而來。「爹爹!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