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下旬,東廠南鎮撫司——許顯純帶領百名廠衛進駐鎮江城,誓要找到顧名揚其余的槍炮所在,全城立即陷入一片惶懼的緊張氣氛中。
以荊葒為首的廠衛在府衙門前恭迎許顯純的到來,許顯純甫下轎子即命令荊葒跟隨在側。
荊葒沉默的跟在許顯純身旁,與他一同走進了廳子里,荊蒯早在里頭等候許顯純的大駕光臨。
「許大人一路上辛苦了。」噙著客套的笑,荊蒯伸手比了比身旁的檀椅,恭請許顯純坐下。
「不及荊大人在這兒的辛苦忙碌。」許顯純勾唇一笑回敬道,目光轉向佇立在廳旁的荊葒,深濃的眸子倏然摻進一抹邪氣。「荊葒。」他低喚了聲,示意她走上前,要看清她的模樣。
荊葒緩緩步上前,潔白的臉兒有著熟悉的冰冷,但明亮的鳳眸卻略顯無神黯淡,沒了一貫的銳利傲然。
「九千歲爺得知你智擒奸匪有功,賞黃金萬兩,並命你任指揮使司一職。」許顯純朗聲宣讀著魏忠賢賞她的加俸厚職,直直的盯著這副與荊蒯極為相似的艷容。
「荊葒叩謝九干歲爺恩賜。」她筆直跪下,面無表情的跪謝魏忠賢的賞賜。
許顯純對荊葒坦蕩的注視教荊蒯心生不悅,「下去吧!」他一揮手,命她退出廳外,隱隱保護著她免受許顯純的滋擾。
看著荊葒遠去的背影,許顯純眯起了眼,「你們的模樣實在像極了,像親兄妹多過于師兄妹。」
他初見荊葒之時,曾一度誤以為她是荊蒯的親妹妹,但當他向荊蒯求證時,荊蒯卻一口否認。
荊蒯略一挑眉,坦然面對許顯純話中的狐疑,沒有做出絲毫的辯解,只因他明白越是解釋便越惹人起疑。
將旁人的誤會當作閑言般淡然看待,是保全他和荊葒兩人的唯一方法,一旦心中的秘密被揭穿了,那將會是另一個悲劇的發生……
荊葒渾渾噩噩的踱回自己的房間,在接到許顯純帶來的好消息後,她沒有絲毫的歡喜,只有麻木的痛楚與深切的驚惶。
三個月前,她曾說此次任務若是成功,便是她奪得權勢、受萬人擁戴之日;若是失敗,則是她跌入萬劫不復的時刻……
現在她成功了,權力也有了,然而她卻沒預期中的快樂,此刻她才明白真正讓她跌入萬劫不復的不是失敗,而是失去顧名揚啊……
而許顯純的到來更是讓她畏懼萬分,他是一個魔鬼,一個真正噬人骨血的惡魔!
今年才剛發生不久的「七君子之獄」,讓她見識到許顯純所用的刑罰是怎樣令人發指!
那時東林黨楊漣等人在廠獄中始終不肯認罪,許顯純便令人亂打其頭面,使其齒頰盡月兌,並以鋼針作刷,遍體掃爛如絲,再以銅錘擊胸,使其肋骨寸斷,最後用鐵釘穿耳,並以沙包將人活活壓死……
「不……」深刻的恐慌使她掩臉痛哭起來,那些殘暴的畫面重重擊潰了她的意志,贏弱的身子踉蹌倒下,她在地上驚駭的顫抖著,光是回想,就足以教她承受不住。
在慌惶的低泣中,她恍恍惚惚地憶起了顧名揚,這個深愛著自己的男人,時時刻刻眷寵著自己的男人……
目光倏然一亮,她心底泛起一股強烈的念頭——
她不能讓他受這樣的酷刑,不能將這樣的殘酷血淋淋的加諸在他身上……不能!
掐緊拳頭,她布滿淚痕的小臉顯出了堅強,連日來呆滯無神的雙目進發出一抹堅決的火光,她誓要把顧名揚救出廠獄!
陰冷的牢獄彌漫著一股腥臭難聞的氣味,爐盆上燒著熊熊紅火,映照著爐火前衣衫盡碎的男人,一道道染血的鞭痕深刻烙印于他展露在碎衣下的皮肉,他雙手無力的被鎖吊起來,雙膝跪在地上。
在他意識昏沉時,雙臂上被拉扯的力量突然消失,他落入了一處幽香間,被擁進了一個溫暖的擁抱中……
「名揚,醒醒。」荊葒輕輕拍著顧名揚的臉龐,月兌上的斗篷蓋上他幾近赤果的身軀。
他申吟了聲,沒有力氣睜開眼楮。
她慌了,淚水洶涌落下。「求求你……你快醒來,名揚、名揚……」她哭著拍打他,哽咽著哀求他,不斷呼喚他的名字。
深夜她潛入獄中後,便迷昏了所有的獄卒,趕到他身旁,看到他滿身的鞭痕以及肩上那道被火烙得血爛的傷痕時,她不禁痛徹心扉。他所承受的痛楚像是加諸在她身上,此時,她才明白自己的生命與他的已經分不開了……
她的連聲呼喚終于叫醒了顧名揚,輾轉清醒過來,在看到她的那一刻,他心頭一震,但當視線觸及她臉上的淚水時,他的心疼了起來。
彼名揚單手撐起身子,舉手抹去她的淚,一切舉止都在訴說著他心底對她的無限憐愛與寵溺。
在她背叛了他,害他受了種種牢獄之苦後,他仍是這般地溺愛著自己……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讓我找到那本帳簿?為什麼?」緊捂住心口上的劇痛,她喃喃詢問道,如果可以重新選擇一遍,她絕不會拿走那本帳簿。
本以為將他的性命交出來換取權勢,她就不必受刑受苦,哪知原來讓他受盡苦難,她也會感到痛苦不堪,只因他早已成了她心頭的一塊肉,他若是痛苦,她也一定會跟著痛苦……
「如果那是你想要的……我會給你的。」顧名揚泛出疲憊的笑。
那晚的確是他刻意把東西放在案上。
「你早就揭穿了我?」荊葒含淚不信的驚問,不敢相信他明知自己的詭計,仍然做出如此重大的犧牲。
「對,我早就知道你沒失憶。」
早在她剛上船,陪他坐在船頭垂釣時,當她看著茫茫江水,他就發現了她眼底那抹復雜的情緒。一個失憶人遺忘了過去,心神該是一片空白乾淨,面對新的事物只會困惑茫然,絕不會像她有那樣復雜的眼神。
「那你為何還要娶我?你明知我只會害你……你為何還要踩進陷阱里?」
「因為……我愛你,你是我今生唯一的妻,唯一教我動心的女子,我怎能不娶你?就算知道你要害我,我也要愛你。」他嘴角浮起了笑,這段感情他是愛得如此任性固執,而今落得這樣的下場,他也只能認命了。
她的淚流得更凶了。
不舍她所流下的每滴淚,他捉緊了她冰冷的手,一如以往般試圖去滋暖、安慰她冷凝疼痛的心靈。
「還記得那個劍的傳說嗎?莫邪為干將縱身眺進爐中,如今你我身分對調,讓我來為你犧牲一切。」顧名揚緊握著她的手,訴說著自己對她的深切感情。
自古以來紅顏總是為君而亡,女人總是男人的權力祭品,就讓他打破這條規則,讓他成為她的權力祭品,只要她好,那他也就好了。
「不……我不要你犧牲!不要,不要……」哭喊著撲進他胸懷里,他的決定讓她心驚,她不要他做任何的犧牲,只要他一切安然無恙啊!
她的哭泣讓他心碎,他從來只想要她快樂,不想讓她傷心啊……
「我常想……我放棄『名揚天下』,然後和你一起到天涯長伴到老……如果真的可以重來一遍,你願不願意跟我走?」他輕撫著她顫抖的背脊,在她耳畔低問,即使明白一切都不能再回頭了,他仍想知道她的意願。